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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凡諾在院子裏叫我,我跑下去看到他滿臉沮喪。他請求我陪他一起去裁縫店,把展示在櫥窗裏的那張照片要回來,那是沒有經過許可就擺在那裏的。“拜托你陪我去吧!”他用一種甜蜜的口吻說。然後他一言不發,讓我坐上了他的敞篷車,我們在熱風裏疾馳而去。

剛一出城區,他就開始和我講話,喋喋不休,一直說到裁縫店跟前。他講方言時,語氣溫和,不講臟話,也不帶嘲諷。他要我幫他一個忙,但他沒有立刻告訴我是什麽忙。他只是吞吞吐吐地說,如果我幫了他,那就是幫了我的朋友。於是他和我說起莉拉,她是多麽聰明,又是多麽漂亮,但她天性叛逆。他還說,事情要麽按著她的意思來,要麽她就會折磨你。萊農,你不知道我正在遭受多大的痛苦。也許你知道,但你也只知道她告訴你的那些事,現在你也聽聽我說的。莉拉認定我只想著錢——或許事情的確如此,但我所做的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她哥哥、她父親和她全家人。我做錯了嗎?你上了很多年學,你告訴我,我是否錯了。她到底想要我做什麽,要讓她和之前一樣,過一種貧窮的生活?只有索拉拉兄弟才能賺錢嗎?我們要把城區交到他們手上?如果你說我錯了,我不會和你爭辯,我會馬上承認錯誤。但是我不得不和她爭辯。她不想要我,她已經告訴我了,並且反復地告訴我,她不想要我。要讓她知道我是她丈夫,這真是一場戰爭,自從結婚之後,我的生活就變得難以忍受。早晨看見她,晚上看到她,睡在她旁邊,卻不能讓她感覺到我多麽愛她,讓她感受到我的力量,這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我看著他扶著方向盤的那雙大手,他的臉。他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眼裏充滿了淚水,他承認新婚之夜他打了她,他是被迫這麽做的,她日日夜夜都逼著他出手,讓他變得殘暴,逼他成為自己永遠不想成為的人。說到這裏,他流露出一種近乎害怕的語氣:我是被逼的,我又打了她,她不應該穿成那樣去索拉拉酒吧,但她內心有一股力量,使她不會屈服於我。那是一種非常邪惡的力量,讓你根本就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地面對她,那是一劑毒藥。她沒懷孕,你看見了吧?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什麽事兒也沒有發生。親戚朋友,還有顧客們都一臉笑意地問我:有沒有好消息啊?我不得不說:什麽好消息?我裝出不明白的樣子。我如果明白的話,就要回答這個問題。我能回答些什麽呢?有些事兒你知道,但又不能說。就是那股子勁兒,殺死了她肚子裏的孩子,萊農,她故意這樣做,為了使人相信我不知道怎麽當一個男人,為了讓我在所有人面前出醜。你覺得呢?我太誇張了嗎?你不知道現在你能聽我說這些,對我是多麽大的幫助。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我驚呆了,我從來沒聽過一個男人這樣講話。他一直在講方言,即使在講述自己的暴力行徑時,話語中飽含感情,毫無防備,就像有些歌曲中表達的情感。我仍然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表現出那副樣子。之後他向我解釋了他想要我做什麽。為了莉拉好,他希望我和他聯合起來,說服她。他說莉拉需要幫助,要讓她明白,她要做一個妻子,而不是一個敵人,這非常必要。他求我說服她,讓她去新開的肉食店裏幫忙收銀。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並沒有必要跟我坦白這些生活中的隱私。或許他想莉拉已經非常仔細地跟我講了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必須告訴我事情的另一個版本。或許他並沒想要跟妻子最好的朋友推心置腹,那只是他一時沖動而已。又或許,他推測如果他感動了我,我就會跟莉拉提起這件事情,然後打動她。可以肯定的事情是,我聽得越來越投入了。漸漸地,我開始喜歡那種暢所欲言、非常私密的傾訴。但首先我必須承認,他覺得我很重要,這讓我很高興。當他用自己的話說出他懷疑的事情——那也是我一直懷疑的事情,就是莉拉懷有一種神秘力量,讓她能夠做出任何事情,能防止自己受孕。我覺得他認為我擁有一種善的力量,能讓莉拉“改邪歸正”。我覺得他在討好我。

我們到了裁縫店,下了車。他對我的肯定給我帶來了安慰。我甚至自信地用意大利語告訴他,我會盡可能地幫助他,讓他們幸福。

但是我們剛到了裁縫店的櫥窗前,我就變得很焦慮。我們倆都停下來看著莉拉的照片,相片裝在相框裏面,放在各種顏色的布料中間。她蹺腿坐著,婚紗向上拉了一點,露出了鞋子和腳踝。她的頭靠在一只手的手掌上,目光凝重而熱烈,大膽地看向鏡頭,頭上還戴著橘子花的花冠。攝影師非常幸運,他捕捉到了莉拉內心的那股勁兒——也就是斯特凡諾談論的那種力量,我仿佛明白了,對於這一點莉拉自己也沒辦法。我帶著欣賞和歉意,轉身想告訴斯特凡諾這就是我們一直談論的東西,但他推開門,讓我先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