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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跟她說我的書裏寫的是什麽,也沒有告訴她這本書什麽時候上架。我甚至沒有告訴她關於我未婚夫彼得羅的情況,還有我們過兩年就結婚的打算。她的生活對我的沖擊太大了,我用了好幾天時間才緩過神來,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現實,我徹底讓我回歸自己——到底是哪個自我?那本書稿有一百三十九頁,加厚的紙張,我寫在筆記本上的字現在被印成了鉛字,這讓我覺得新奇和陌生。

我一連幾個小時都在重讀和修訂這本書。外面天氣很冷,寒風從門縫、窗縫裏鉆了進來。我坐在廚房的桌子前,詹尼和埃莉莎也在那張桌子前學習。我母親在我們周圍忙碌,讓我吃驚的是,她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攪擾了我們。

很快,我又去了米蘭。這一次我去米蘭,是我人生第一次坐出租車。那個禿頂編輯忙碌了一天,一直在做最後的修訂。他最後對我說:“我給您叫一輛出租車。”我沒法拒絕。我坐火車從米蘭到了比薩,在比薩火車站,我看了看四周想:“為什麽不呢,我要當一回闊太太。”我回到那不勒斯,到了加裏波第廣場時,我又動了這個念頭。我覺得坐著出租車,舒服地坐在汽車後座上,到達我們的城區,到達我家的大門前,一個專用的司機,他會下來給我開車門,那真是很有面子。但後來我還是坐公共汽車回去的,我覺得我做不到。但是,我身上應該有某種東西讓我與眾不同,我跟艾達打招呼,她正推著女兒在外面散步,她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走了過去,但後來她停了下來,向後退了幾步,對我說:“你看起來真精神,我都沒認出你來,你變成另一個人了。”

我當時很高興,但我很快就覺得難過了。成為另一個人有什麽好處?我要做之前的自己,受到莉拉、院子、失去的布娃娃、堂·阿奇勒還有一切的牽制,那是唯一可以讓我真正感受到發生的事情的方式。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很難抵禦那種變化,在那段時間裏我的變化要比在比薩上大學那些年的變化還要大。在春天的時候,那本書出版了,要比我的大學畢業更加重要,它賦予了我一個新身份。我把一本新書展示給我母親、我父親,還有我的弟弟妹妹看,他們默默地看了一下,但沒人翻閱裏面的內容。他們帶著一種不敢相信的微笑,就像警察局的人面對著一張假文件。我父親說:“這是我的姓氏。”但他說這個時,並沒帶著很滿意的語氣,就好像忽然間他不是為我感到自豪,好像是發現我從他口袋裏偷了錢。

過了幾天時間,出現了最初的一些評論。我很不安地翻閱著這些評論,任何輕微的批評都讓我很受傷。我大聲地給我的家人讀那些溢美之詞,我父親臉色明朗起來。埃莉莎開玩笑說:“你應該簽萊農這個名字,埃萊娜難聽死了。”

那些天,我母親急忙買了一本影集,並且開始在報紙上搜集那些關於我的文章。有一天早上,她問我:

“你的男朋友叫什麽名字?”

她知道我男朋友的名字,但她一定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要先從這裏說起。

“彼得羅·艾羅塔。”

“所以,你將來也會姓艾羅塔。”

“是的。”

“假如你將來再寫一本書,封面上會寫著艾羅塔嗎?”

“不會。”

“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埃萊娜·格雷科這個名字。”

“我也喜歡。”她說。

但她從來都沒看過我的書,我父親也沒讀過,我的弟弟妹妹——佩佩、詹尼和埃莉莎都沒有讀過,剛開始,整個城區沒有人看我寫的書。有一天來了一個攝影師,他讓我在小公園裏待了兩個小時,沿著大路,然後到了隧道口,他不停地給我拍照片。最後這些照片中的一張出現在《晨報》上,我想著可能會有人在路上攔著我,或出於好奇會讀我寫的東西,但是沒有人看,包括阿方索、艾達、卡門、吉耀拉和米凱萊·索拉拉,米凱萊並不像他的哥哥馬爾切洛那樣什麽書都不看。沒人對我說:“你的書很好”,或者說“你的書很爛”。他們只是很熱情地跟我打個招呼就走過去了。

在米蘭的一家書店,我第一次遇到我的讀者。我很快發現,這次見面會是阿黛爾·艾羅塔堅持要組織的,她遠程負責這本書的推廣,還專門從熱內亞去了米蘭。她經過我住的賓館,整個下午都在陪伴著我,盡量使我平靜下來。我的手一直發抖,我很難控制自己,我覺得嘴裏很苦。尤其是我很生彼得羅的氣,因為他在比薩忙別的事情,沒有來米蘭。馬麗婭羅莎住在米蘭的,在讀者見面會之前,她趕過來見了我一面,非常熱烈地祝賀了我,然後她有事不得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