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28(第3/4頁)

“嗯,這裏能看到港口的船只,說不定孩子會喜歡的。”貞之助臉色陰沉地答應著。

大家圍著圓桌就座,野村和幸子相對而坐。首先上來的是冷菜、日本酒和紹興酒。陣場先提起了這兩天的熱門新聞——德國和奧地利合並為聯邦,接著談了一陣奧地利總理許士尼格辭職、希特勒總統進入維也納等等。蒔岡家的人偶爾也插嘴說一兩句,往往只是野村和陣場兩人交談。幸子盡量裝作若無其事似的應酬著,不過,她在東亞飯店查看了一次,到了這裏入席之前又看了一次,知道今晚從家裏出來後出血量明顯增加了,無疑是因為身體突然活動過多。而且不出所料,幸子坐在這樣高靠背的硬木餐椅上很不舒服,她忍受著不快,又擔心會出什麽差錯,心中覺得很難受,不久就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貞之助越想越生氣,他分明看出妻子在盡力支撐,自己要是橫眉豎眼的,她便會出來竭力周旋,這就更加重了她的負擔。這樣一想,結果他也借著酒力多說了些話,努力不冷場。

“對了,幸子夫人能喝幾杯吧?”陣場夫人向男人們斟過酒後,順便把酒壺送到幸子面前。

“我今天不能喝酒——雪妹,你喝一點吧……”

“那麽,雪子小姐,請!”

“要喝的話,我就喝這個。”說著,雪子抿了一口加了冰糖的紹興酒。

雪子看到姐姐姐夫那樣意興索然,加上野村不停地從對面直勾勾地盯著她,她更加害羞,老是低著頭,那一雙削肩漸漸縮得像個紙偶人一樣。野村卻隨著酒力發作,漸漸變得饒舌了,眼前這個雪子,似乎也是令他興奮的原因。

看來他頗以自己是濱田丈吉的親戚而洋洋自得,把濱田這個名字,不知叨咕了多少遍。陣場也是“總經理、總經理”地喋喋不休,談論了一陣有關濱田的事,暗示濱田是怎樣地在背後庇護他的表弟野村。更令貞之助驚異的是,不知在什麽時候,雪子自身的事自不待言,野村還把蒔岡姐妹的經歷、亡父的生平、本家辰雄夫婦的情況以及妙子的新聞事件等有關蒔岡家族的事情,全都查得一清二楚。而且,當貞之助說“有什麽疑問都請提出來”時,野村開始問了許多細節。從中得知,為了了解雪子的情況,他進行了多方面的調查。或許濱田背地裏為他提供了方便,他調查得很詳細。從野村的話中得知,井谷的美容院,櫛田醫生的診所,塚本的法國太太那兒,以前教雪子鋼琴的教師那裏,都肯定派人去過。甚至連和瀨越的婚事何以吹了,雪子到阪大去照過X光,這些事他都知道。貞之助心想,這除了在井谷那兒打聽得來別無途徑(記得井谷曾向幸子說過,某方面來打聽過雪子小姐的情況,她說的都是些不致有礙的話。這使幸子想起了雪子臉上的褐斑,這次回蘆屋後全已消失,幸子也很放心。雖然她認為井谷不至於連這些事都說出來,但是,這時還是有點提心吊膽)。貞之助自己攬著與野村交談,不久就發現野村這人頗為神經質。如此看來,有那種自言自語的怪癖也就不足為怪。而且,從剛才的情形來看,野村完全沒有察覺對方的心思,一心認定能成功,才那樣追問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才如此興高采烈,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完全打破了在東亞飯店剛見面時難以接近的印象。

貞之助他們的真實心情是只要聚會好歹結束了就片刻不停地早早回去。豈料臨回家時又橫生枝節,原來說定,回大阪的陣場夫婦用汽車送貞之助一行到蘆屋,他們再從那裏乘阪急電車回去。聽說汽車來了,貞之助他們出去一看,只來了一輛車。陣場說:“野村先生府上在青谷,方向相同,雖然繞遠了些,還是請他也坐這輛車吧。”走新國道直線回家與繞道青谷,不但距離相差很遠,而且青谷這條路很差,起伏不平,顛簸得很厲害,這是明擺著的。貞之助坐在車上左思右想,憤懣不已,覺得他們也太不知道體恤人了。每逢車子急轉彎時,貞之助都心驚肉跳,不知妻子會被顛成什麽樣子。三個男人坐在前面,他又不好每次都回頭去看妻子。汽車駛近青谷時,野村突然提出:“請大家稍作停留,喝杯咖啡好嗎?”那勸留的勁兒是夠熱心的,這一方再三推辭,他卻執意不從,而且一再說:“寒舍雖然很簡陋,但是視野之開闊在北京樓之上,坐在客廳裏觀望海港,真是一覽無余,對這一點,我很以為自豪。請進去坐一會兒,看看我的生活情況再走。”陣場夫婦也在一旁附和說:“既蒙野村先生盛情邀請,請諸位務必進去坐一下。聽說野村先生府上只有一個老太婆和一個使喚小丫頭,也不用顧慮誰,利用這個機會看看居住條件,也可以作個參考嘛。”貞之助想,怎麽說這也是一段緣分,沒有聽雪子的意見之前,他也不想去拆台。而且,不管這一次結果如何,說不定今後還得請陣場幫忙,如果掃了陣場夫婦的面子也不合適……這些人雖然不怎麽機靈,可還是一片好心向著我們呢……他心裏本有這種怯懦的想法,正在此時,幸子開口說:“那麽,我們就稍微坐一會兒吧。”貞之助也就屈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