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34(第4/4頁)

最後,妙子喊一聲“二姐”,將幸子拉到走廊盡頭,說道:“這些鄉下人,怎麽這樣慢吞吞的,真叫人吃驚。”

“不過,設身處地為他母親著想,她那樣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知道反正已經耽誤了,我已經死了心了。不過,他妹妹說了:‘請你求太太去跟我媽媽說一說。別看我媽在家裏人面前很頑固,但是一到大人物面前她什麽也不會說了,只會滿口答應。’”

“我是大人物嗎?”

老實說,幸子絲毫不想牽涉進這場爭論中去,她認為,局外人多嘴多舌而結果又不太妙時,看那老太婆的樣子,以後還不知會怎樣怨恨自己,況且眼見得手術十之八九會失敗。所以幸子接著說:“……等一等再看吧。她雖然那樣說,但是心裏明白到頭來還得照大家說的那樣做,只是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發發牢騷罷了。”

幸子此時主要考慮的是,現在人情上也說得過去了,必須設法把妙子帶回去。她正為沒找到好機會而為難。

這時,護士走上來了,正要朝病房走時,看到妙子在走廊上便說:

“喂,院長先生想和家屬見見面,請哪一位去吧。”

妙子進房來傳話,只見嫂子和妹妹蹲在病人的頭這一方,而那對老夫婦站在腳那頭。這時,這對老人又猶猶豫豫了,“你去吧”“我去吧”地互相推諉了一陣,最後兩個人一塊去了。過了一刻鐘他們才回來,父親仿佛非常為難似的長嘆一聲頹然坐下,母親一邊流淚一邊在父親耳邊嘟嘟噥噥。不知道院長對他們說了些什麽,後來打聽當時的情況,似乎院長認為讓病人死在這家醫院裏是件麻煩事,所以,他連哄帶騙地說服兩位老人,無論如何都要動外科手術。院長說:“對令郎耳朵疾病的處理,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消毒也很徹底,治療中沒有什麽失誤。這樣看來,令郎腿腳的疾患和耳部的毛病完全是兩碼事。你們也看到了,他的耳朵已經好了,已經沒有必要再住在本醫院了。本院考慮到,不能把患有其他疾病的患者留在本院,以防萬一,所以昨天晚上已經托鈴木先生處理,並且得到他的同意。而你們做父母的卻遲遲下不了決心,白白浪費了寶貴的時間。事到如今,我認為說不定已經錯過治療時機了,你們再這樣磨磨蹭蹭的,即使發生意外,本院也不負任何責任。”他這樣說是推諉自己的過失,好像是由於兩位老人猶豫不決而貽誤了病機,為自己預設了一道防線。老夫婦只是唯唯諾諾地聽院長說完這番話,最後說一句“那就請您多多關照”以後就退出來了。母親回到病房後,便埋怨父親,似乎被院長花言巧語哄騙了也是老頭子的罪過。但不出幸子所料,母親也只是過分悲傷而發發怨言罷了。看來,她早有聽天由命的想法:最後不得不把兒子轉往外科醫院,聽院長這麽一說她也就讓步了。

鈴木醫院位於上筒井六丁目,從前的阪急線的終點站附近。好不容易安排停當把病人擡出磯貝醫院時,天色已暗下來了。當時磯貝院長的做法極其冷酷,自從決定轉院後,他完全采取甩包袱的態度,自己根本不露面了,連一句客套話也不說。所有照料搬運病人的工作,都是由鈴木醫院派來的醫生和護士擔當。在親屬們時不時湊在一起商量的這幾小時內,病人不知是否知道他們是在討論自己的截肢手術,他只是不斷地叫痛,像是一個離開了人群的、只會呻吟的怪物,而他的家屬也把自己的兒子、小叔子、哥哥看成這樣一種怪物,完全不必征求他的意見,或者向他說明原委。他們最擔心的是從病房擡往救護車時那“怪物”將發出多麽恐怖的慘叫聲。因為這病房外面的走廊,像普通住宅一樣只有三尺寬,樓梯狹窄,呈螺旋狀而且中間沒有平台。病人連小便都要發出那樣的哀鳴,用擔架擡下樓梯時,他所遭受痛苦之劇烈可想而知。家屬們與其說是同情病人,不如說是怕忍受不了那刺耳的號叫,一個個提心吊膽。幸子看不下去了,便對護士說:“能不能想個什麽辦法呢?”鈴木醫生回答說:“您不必擔心,給他打一針再擡下去。”大家這才放心了。果然,病人注射過後稍微安靜了些,由醫生、護士和母親把他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