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5(第2/4頁)

莉莉瘦得驚人,但她穿得很漂亮,比在家時穿得好多了。她穿著整潔的棕色褲子和米黃色的毛衣,還化了很濃的妝,頭發也是剛染過的。她向米拉介紹了另外幾個年輕女人。她們也都穿得很漂亮,化著濃妝,塗著濃重的眼影,戴著假睫毛,施著橙色系的粉,塗著厚重的胭脂和深色的口紅。米拉不知道她們是病人還是探視者。她們聊了一會兒天氣,另外那三個女人就離開了。莉莉有煙但沒火,米拉帶了打火機來,她很高興。“點煙都得找護士,這是這兒的規矩。她們害怕這裏的瘋子把這地方燒掉。”

“那幾個女人是來探病的嗎?”米拉朝離去的幾個人努了努嘴。

“哦,不是,她們和我一樣,”莉莉笑起來,“這地方其實就是為那些被丈夫拋棄的女人建的鄉村俱樂部。”

米拉環顧四周。莉莉似乎是在說瘋話,可周圍幾乎全是女人,而且年齡都在三十到五十歲之間。

“就沒有男人嗎?”

“有啊,但都是些老酒鬼。”

“那有沒有女的老酒鬼?”

“有,有很多。我們都是沒人要的人。”莉莉吸煙吸得很兇。好像她急著抽完這一支,好再點一支,“不過,我的朋友都和我差不多。”她聊起她們,聊起自己。

“我生病之前,去看我姨媽。她說我是被寵壞了,她說她老公還不如卡爾呢。她還說,與大多數丈夫相比,卡爾算是個好丈夫了。姨媽說我應該感謝卡爾,因為他沒有欺負我。有時候,我覺得她說得對,但我就是受不了,受不了和他一起生活。我想離婚,所以我才來了這兒。我想離婚,可是,當他走出家門時,我又會一路追出去,抓住他的外套,哭喊著讓他不要走。我沒辦法獨立生活,我什麽也不會。我該怎麽付賬單?我這輩子從沒付過賬單。廚房裏的燈泡壞了,我只能坐在那兒哭,以為就要生活在黑暗裏了。我哭著求他回來,可是,他回來了我又受不了他,他就是納粹分子、冷血動物,我一直努力想讓他更有人情味。結果,他又把我鎖起來了。姨媽加入了一個自殺互助團。自殺互助團啊!她還想讓我也加入。”莉莉爽朗地笑著。

“自殺互助團?”

“是啊,你知道嗎,她們會在深夜給對方打電話,她們會說‘過了今天的陰霾,明天的天會更藍’或者‘我在此為你加油,我知道你有勇氣度過這一劫’這類的話。”她又笑了,還是笑得那麽燦爛,但笑聲中已聽不出歇斯底裏的味道。看她的樣子,也沒有在發抖了。“我見過她們的廣告。上面用大字標題寫著‘如果你有任何需要,請給我們打電話’。上面還說,如果你毒癮犯了或者想自殺,或是遇到任何問題,想找人傾訴,就給她們打電話,後面還附上了電話號碼。然後用小號字寫著‘周一至周四,中午到晚上十點’。我記下了電話號碼,卻從沒打過。這個時間段裏我的心情通常還不錯。”她又笑起來。

“問題是,”她又繼續說,不時地笑著,“我並不想自殺!就好比我得的是感冒而不是肺炎,別人是幫不上忙的。精神科醫生——真是笑話!他讓我們都化了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像阿斯托太太家的馬一樣。我們濃妝艷抹地走來走去,就這樣去喝茶,我的天!”

一個矮胖的女人從草坪對面走過來,獨自坐在長椅上。她燙著卷發,神情迷茫。“那是伊內茲,”莉莉說,“她老公很久沒來看她了,不像卡爾——他每周日都帶著孩子們一起來。雖然待不了多久,但誰又能說他沒有盡職盡責呢?伊內茲的老公只是偶爾來一次。我聽過他們談話。我看見她哭了,淚流滿面,她哭得很輕,從不大聲抽泣,也不會尖叫,就像綿綿細雨。她總是嗚咽著說:‘喬,求你了,讓我出去吧。我答應你這次會好好的,我會努力做一個好妻子,真的,我真的會努力,我會去學的。’可是她太聰明了,她才不會傻到去當一個好妻子。”

伊內茲突然從長椅上站起來,跪在後面的地上,看起來就像是在拜那棵樹。

“她喜歡昆蟲,”莉莉說,“她總在觀察它們。她過去在家時經常讀有關昆蟲的書,可她老公覺得那是有病。她不洗地毯,也不洗碗,只是一味地讀關於昆蟲的書。精神科醫生和她老公的看法一致,他們覺得不能再讓她這麽瘋下去,所以,他們什麽書都不準她碰。可她還是會觀察昆蟲!”莉莉得勝似的歡叫著。

“還有西爾維婭。”她指著一個非常瘦小、幹凈樸素的女人說。那女人的頭發精心綰成了蜂窩式,嘴唇塗得就像一道鮮紅的傷口。“她老公從沒來看過她。她來這兒已經有八個月了。她結婚十五年了,一直想要孩子,可她老公沒法生,於是她就出去工作了,在小學當美術老師。她是為她老公而活的。大約一年前,她老公離開了她,和一個有五個孩子的波多黎各胖女人住在了一起。他們住的地方離她家只有幾個街區,她總能撞見他們。她試著一個人生活,可是她太痛苦了。她好恨,她想要孩子,是因為他,她才沒有孩子的。她求他回來,她太孤獨了。可他就是不回來,還不斷地說她多麽醜。她看了看那個波多黎各女人,再看了看自己,終於明白了。她帶著所有積蓄去醫院做了矽膠隆胸手術,花了兩千美元。可是,等她恢復後,護士看著她說:‘真可憐啊,你做了乳房切除手術嗎?’手術徹底失敗了。她哭了,可醫生照樣拿走了她的錢。然後,她擦了防曬霜去找她老公,他終於回來了。可每次做愛的時候,他都會拿枕頭擋住她的臉,說他看不下去。她開始覺得自己有病,說他想要毒死她。她說他在外面還有別的女人,他卻說她瘋了。她的情況越來越糟。她變得非常多疑,還會在他工作的時候打電話查崗,甚至睡不著覺。她一直覺得他想殺了她。他把枕頭放在她臉上時,她害怕他會悶死她。他帶她去看精神科醫生,醫生問他,她懷疑的是否屬實,他發誓說絕對沒有,最後,醫生說她患了妄想症。於是她就被送到這兒來了。她很平靜,但經常哭,為此,他們還專門給她吃藥。無論你在生活中經歷了什麽,只要經常哭,那就是瘋了。就連動物都還會哭呢,是吧,米拉?不管怎麽樣,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哭了,所以,他們覺得該讓她出去了,於是通知了她老公。可他來了以後,卻不同意她出去。真是個蠢貨!他是開著敞篷車,載著那個波多黎各女人和她的五個孩子一起來的,護士看見他們,告訴了醫生。醫生找他對質,他承認了,承認一直都和那個女人在一起。醫生很生氣,說因為他撒謊,害她在這裏被關了八個月。他責怪她老公。但要我說,他怎麽就不相信西爾維婭,卻相信她老公說的話呢?有可能她說的是實話啊。可他們從來都不這樣想。他們總是相信男人。他們覺得所有的女人都有點兒瘋勁。她下周就要出院了,要回去繼續和他生活。和她老公啊!”莉莉笑了,“我告訴她,我覺得這個地方已經把她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