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5(第3/4頁)

“問題是,”米拉試圖控制住湧進莉莉腦中的那股瘋狂之浪,於是堅定地說,“那些女人太把男人當回事了。我的意思是,她們把自己的男人當成了一切。男人覺得她們漂亮,她們就漂亮;男人覺得她們不漂亮,她們就不漂亮。她們把決定自己身份和價值、認可或否定自己的權力都交到了男人手中。她們已經沒有自我了。”說完便沉默了。

“是啊。”莉莉用悲戚的眼神掃視著草坪上的人,試著再找一個例子同米拉講講。

“她們為什麽不忘了那些男人,做回自己呢?”米拉堅持道。

莉莉瞪大眼睛看著米拉,好像她是在說傻話。“對,”她說,“我們都知道應該做自己。可具體怎麽做呢?”

“你就把他們從你心裏踢出去,就像我對諾姆那樣。”米拉自豪地說。

“哦,卡爾太冷漠了,太冷漠了。他讓我覺得自己一文不值。”她聊了很久關於卡爾的事,講了一個又一個故事。

“別再講卡爾了!別再想他了!”米拉終於忍不住嚷道。

莉莉聳了聳肩:“卡爾是我生命中最熟悉的人,我的生活裏一直都有他。我留在家裏,他去闖蕩世界。年輕的時候,我有精力,可慢慢都磨沒了。廚房的燈壞了我都不知道怎麽修。你知道嗎,那燈泡很有趣,是那種長長的,叫什麽來著……熒光燈?我都不知道商店裏有這種燈賣。我以為它們永遠都不用換。卡爾去商店買了一個回來,他爬上梯子,取下天花板上的塑料方塊,拿出舊的燈泡,再換上新的。我不懂他是怎麽做到的,他怎麽什麽都會呢?而我只會坐在黑暗裏哭。

“卡爾,那個機器人,他把自己殺死了,所以也能殺死我。他為什麽要那樣做?他像自動機械一樣走來走去。我不停地喊啊,叫啊,所以,他把我關在了這裏。在哈勒姆區,政府通過提供海洛因來控制黑人,而數以千計的醫生讓家庭主婦服用巴比妥酸鹽和鎮靜劑,讓她們保持安靜。當毒品不再管用時,他們就把黑人關進監獄,而我們就被送到這兒來了。不許吵鬧。我讀過一首詩,其中有一句是這樣的:‘每吵鬧一次,你就會更安靜一分。’這一次,他不會讓我出去了。他永遠都沒錢帶我出去吃飯,但他寧肯每年花一萬兩千美元把我關在這兒。

“他怎麽會想我呢?我只是他的麻煩。他帶孩子們去吃麥當勞,他花錢請人打掃衛生。他也不想念性愛,我們從來都不做愛。我曾因此去找過律師,他說,如果一年能有一次性生活,你就不能因此提出離婚。反過來也一樣嗎?男人也一年一次。我喜歡做愛,所以他就不做了。有時候,我洗完澡,躺在床上,他也會去洗澡。那時我就會非常興奮,因為他從不在晚上洗澡。於是我從床上跳起來,穿上我最漂亮的睡衣,躺在那兒等他。我聽見他在浴室裏一邊刮胡子一邊哼歌,就變得欲火焚身。可是,他回到房間,上床後就關了燈,轉過身去,說:‘晚安,莉莉!’你知道嗎,他看起來好像真的很開心。他簡直是虐待狂,是納粹。我當然是又喊又叫,還能怎麽辦呢?他為什麽非得那麽做不可?就算他用枕頭遮住我的臉我也不介意,我真的太想要了。我也曾試著找情人,可我做不到,太愧疚了。我還試過自慰。醫生說我裏面很幹,像個八十歲的老女人。他試著教我自慰,可我就是學不會。卡爾,誰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啊?他把我關進一個充滿了激情和性愛色彩的箱子裏,可卻一直用橡膠管子給我潑冷水,把我的欲望澆滅。我又了解他什麽呢?我只是嫁給了一副皮囊而已。”

莉莉仍然住在那裏。米拉已經幾年沒見過她了,我也是。並不是因為我不關心她,只是,有時候,我已分不清誰是誰,我覺得我就是莉莉,或者她就是我。如果我見到她,我分不清我們當中是誰站起來去親吻對方,或是沿著石板路走到大門口,走進停車場,發現院子裏的人和車裏的人其實沒什麽兩樣。即便我坐在車裏,我也飄然物外,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我的身體在開車,坐在座位上,可我的靈魂還在醫院裏,我的聲音在那兒瘋狂地回蕩,無休無止。莉莉有無窮的精力,她的眼睛明亮,聲音高亢。她永不疲倦,永不認輸,永遠有話要說。她談論穆斯林女人、中國女人和那些奉行大男子主義的國家的女人,比如西班牙、意大利和墨西哥的女人。“所有女人都是一體的。”她說。我知道,這不是她從書裏看來的,因為她根本就不看書。“當我聽說她們的事情時,我並不覺得自己置身事外,我覺得這也是在說我。我覺得,我們是她們的轉生。我甚至記得,從前、在別處,我是另外一個女人。我背著沉重的柴垛,彎著腰,慢慢地往希臘的山上爬;我戴著面紗、偷偷地走在街上,擔心自己真的被人看見;我因為裹腳,連路都走不穩;我做了陰蒂切除手術,成了丈夫的所有物,沒有性快感卻要痛苦地生產。在我生活的國家,法律允許丈夫打我、將我鎖起來,懲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