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哥要劃著這只船去找你(第4/11頁)

這幾天,為了弄清那個方叔叔是何許人也,方子衿跟著小紅去了幾次菜場,結果一次也沒有見到那個人,不知是知道她回來有意躲著她,還是有什麽事耽擱了。菜場只有一些供應物資,根本沒有菜賣。沒有見到那個方叔叔,她們明天連爛菜幫子都沒有了。

飯菜做好了,小紅端到外面桌上。方子衿叫彭陵野起來吃飯。彭陵野睡著了,突然被叫醒,煩躁得要命,似乎想發作,憋了半天,終於忍了,嘟嘟囔囔爬起來,坐到桌前,一看飯和菜,不高興了,說就吃這個?方子衿說,你怎麽就坐下了?去,洗臉洗手。彭陵野有點惱火。或許男人被一個女人這樣呼來喝去是會有些惱火,方子衿也不想說,可她不說心裏難受。他最終還是去洗了手和臉,返回到桌前時,見夢白碗裏是白米飯,說她怎麽吃飯我就吃這個?方子衿白了他一眼,說她是孩子你也是?彭陵野說,在我們那裏,最好的東西都是男人吃的。方子衿煩了,聲音提高了幾度,說那你回你家去吃好了。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碗,放在桌子的對面。她自己則端起中午的那碗黑糊糊的剩飯,一下又一下往口裏扒。

到了晚上,麻煩又來了。彭陵野要和方子衿睡一張床,夢白怎麽都不幹,在那裏大哭,不準他靠近。家裏只有兩張床,一張大床,是她和女兒睡的,旁邊擺了一張小床給小紅睡。彭陵野來了,只好將小床搬到了外間。原準備讓小紅在那裏睡,現在只好委屈彭陵野。彭陵野心裏有些不得趣,又無可奈何,嘟囔說打了幾十年光棍沒想到還要繼續打下去,邊說邊走出去,在床上躺下來。方子衿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安頓好女兒,走到外面對他說,沒見你這樣當爹的,跟女兒爭麽事?彭陵野說,不是我和她爭,是她和我爭。說著,從床上起來,抱住她要親。她推開他,說她們都還沒睡呢。彭陵野就說,那等她們睡著了,你過來。她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心中是認同了的。

回到房間,在床上躺下來,開始給女兒講故事。女兒特別興奮,聽了一個又一個。待女兒終於睡著後,她的眼皮沉重得不行,很快也睡著了。眼皮似乎剛剛搭上,他就把她鬧醒了,她只好半夢半醒中任他折騰。

第二天是年二十九,早晨起來的時候,聽到外面孩子們在唱歌。臘月二十三,送灶神上天;二十四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買魚買肉;二十七,二十八,殺雞殺鴨;二十九,家家有。孩子們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得歡天喜地。方子衿的心裏有些酸,今天就是二十九了,哪裏就家家有?自記事以來,年年過年,卻是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是最差的,飯都吃不飽,還說什麽家家有?

她還想和小紅去菜場一次,一方面想去認認那個方叔叔,另一方面,也想去碰碰運氣,最好能買點青菜回來。彭陵野還睡在床上,她也懶得叫他了。剛要出去,居委會主任上門了,說方老師,有你的包裹。並且特別加重語氣說,白河來的。

聽到白河三個字,方子衿的心猛地跳了幾下。白河和白長山是連在一起的,方子衿也鬧不清楚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鏈接,這種鏈接令她傷痛並且溫馨著。一旦這種鏈接出現,她的心臟便不得不承受巨大的供血壓力,跳動的頻率急劇加快,那張臉便如三月的桃花江一般,流綠疊翠,春情洶湧。她對正準備和自己出門的小紅說,我去郵局取包裹,你一個人去菜場吧。

郵局裏排著長長的隊。不知是不是由於饑餓的原因,五十年代初走到哪裏,見到的都是充滿激情的人群,到了現在,人們的激情再也見不到了,工作起來拖拖拉拉,哪怕自己面前排了長長的隊,甚至群情沸沸,也照樣和同事談笑風生。營業員是一名中年婦女,臉上有些黑黑的麻子,那雙手倒是青蔥般白嫩。前幾天,公安分局押著一幫犯人遊街,其中一個女人是流氓犯,恰恰是這個營業員的鄰居。她和同事談論的,正是這個流氓犯。營業員說,她就住我家隔壁,平時看上去挺好的一個人,待人好熱情,鄰居家有麽事,她總是肯幫忙的。同事說,人不能光看表面的。營業員說,其實她也不容易,老公被劃了右派,送到鐵礦場去勞改,結果糊裏糊塗死在那裏了,給她留下四個孩子,最大的一個十歲不到,小的一個,她老公劃右派時才剛剛懷上。女人是理發店的理發師,一個月才二十幾塊錢,根本養不活那些孩子。同事附和說,現在沒幾家人日子好過的。營業員說,她把男人往家裏引,做一次給五塊錢,三塊兩塊也做。同事開玩笑說,她倒是會享受,錢也賺了。

排隊取郵件的人憤怒了,有人說,同志,你能不能快點?這麽多人等在這裏,明天大年三十了,大家有好多事喲。營業員杏眼一瞪,沖著顧客大聲地嚷,叫麽事叫?你倒知道過年,我就該餓著肚子在這裏給你服務?顧客說,你這是麽態度?營業員那張嘴夠厲害,說我麽態度?你既不是我的男人又不是我的領導,我為麽事要對你好態度?顧客憤怒了,說叫你的領導來,我要找你們領導。營業員站起來,指著門口一個意見箱說,有意見是吧?那裏有意見箱。說過之後,轉身向裏面的一扇小門走去。其他顧客認定她賭氣離開,憤怒了,一起大叫起來。她站在門口,大聲地說,叫麽事叫麽事?你們管天管地,還能管我拉屎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