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9(第5/10頁)

我曾起身,悄聲走去門邊,伏耳傾聽,卻一無所聞。

第二天早晨,我叫瑪格麗特為我悉心穿戴,她為我系帶時我說,“我想,史密斯小姐已經到了吧,你見著她了嗎?”

“見到了,小姐。”

“你覺得她行嗎?”

“行什麽,小姐?”

“做我的貼身女仆。”

她晃了晃頭:“看那做派不像體面人家出來的,不過,說是去過法國還不知什麽地方多少次,生怕英克先生不知道。”

“嗯。我們得待她好些。人家從倫敦來,這裏怕會悶著她。”瑪格麗特不說話,“你通知斯泰爾斯太太,吃完早飯立即帶她來見我好嗎?”

之前那夜,她近在咫尺而面目未明,這困擾著我,使我時醒時眠。我必須在見我舅舅之前見她,否則,我怕會感到不適。終於,大約在七時半,我聽到從傭人樓梯上傳來的陌生腳步,還有斯泰爾斯太太的低語“到了”。然後是敲門聲。我該如何站立?我站在壁爐邊。我應門時,聲音是否怪異?她有否察覺?她有否屏住呼吸?我知道我有;我已感覺臉紅了,我努力使湧起的血從臉上退下。門開了。斯泰爾斯太太先進來,片刻遲疑後,她站在了我面前:蘇珊——蘇珊·史密斯——桃小蘇——那個傻妞,她將接替我的生活,給予我自由。

比期待來得更強烈的,是沮喪。我原以為她會與我貌似,我原以為她會俊俏,但她竟是那麽個瘦小,羸弱,滿是瑕疵,發色如塵灰的小東西!她下頦尖削,眼珠的褐色比我的深。她的目光時而直白,時而狡詐。她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把我從頭打量到腳:我的裙子,我的手套,我的鞋,我襪上的花紋。然後她眨了眨眼——我想,是記起了才學的禮數功課——向我行了一個屈膝禮。她頗為滿意那個禮,我看得出。她也滿意我。她認為我是個傻瓜。這念頭令我出乎意料地惱怒。我想,你是來布萊爾毀滅我的。我走上前,握了她的手。你為何不臉紅,或顫抖,或低眉順眼?她卻回望著我,她的手指——指甲被咬過——涼,硬,在我的手中非常沉穩。

斯泰爾斯太太在旁看著我倆。她的神色毫無遮攔,似乎在說,“這就是你從倫敦找來的小姑娘,依我看,配你也足夠了。”

“你不需要等候了,斯泰爾斯太太,”我說。然後,當她轉身要走,“但我知道,你一定會待史密斯小姐好的。”我轉眼看著蘇珊,“你也許聽說了,蘇珊,我是個孤兒,和你一樣。我自小來到布萊爾——年紀幼小,無依無靠。從那時起,是斯太太教我明白,究竟什麽是慈母的關懷……”

我微笑著說出這話。欺侮舅舅的女管家我已駕輕就熟,不以為意了。我要的是蘇珊。斯泰爾斯太太紫漲了臉,抽搐著臉退出後,我走過去,拉著蘇珊的手,帶她去爐邊。她行走,她坐下。她身體溫暖,手腳伶俐。我觸到她的手臂,她的手臂和阿格尼絲的一樣纖細,卻比她的結實。我聞到她呼吸帶來的啤酒味。她開口說話,聲音完全不是我夢裏的模樣。她聲音尖細跳躍,雖然她想使它甜美。她跟我說起從倫敦搭火車來的旅途——當她說出倫敦這個名字,好像有點不自在。我想,她尚不習慣說這名字,不習慣把它當作歸宿,或念想之地。一個弱小如她,卑微如她的姑娘,得以生長於倫敦,而我的光陰卻在布萊爾消磨,這念頭折磨著我,也安慰著我——如果她能在倫敦出頭,天賦才能如我者,豈不是能做得更好?

我一邊如此這般想著,一邊吩咐著她的日常工作。我再次注意到,她在看著我的裙子,我的鞋。發現她眼裏的憐憫和輕蔑,我想,我漲紅了臉。我說,“你的上個主人家,肯定是位端莊體面的小姐吧。她要是見了我,一定會笑話我了!”

我的聲音不太穩,但即使我語帶尖酸,她也覺察不出。她說,“噢,不會的,小姐,她是位仁慈和氣的女士,不會那樣。而且,她常說,再華麗的衣裳也不值錢,衣裳易得,真心難求。”

她看起來如此認真——她認真地被自己的想象感動了——如此單純,無奸無詐——我靜坐了一刻,沉默地看她。然後我拉起她的手說,“我覺得,你是個好姑娘,蘇珊。”她微笑,面帶謙虛。她的手指在我手裏動了動。

“艾麗斯小姐也總是這麽說,小姐。”她說。

“是嗎?”

“是的,小姐。”

然後她想起了一件事。她抽出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封信。信折著,封了蠟,地址是用那種做作的女式字體寫的,當然,是理查德寫的。我猶疑了一下,接了過來。我站起身,走開兩步,在她的視線之外,拆開了信。

知名不具!你知道我是誰。這就是那個使我們發財的女孩,那個初出茅廬的小扒手。我以前試過她的手藝,我能支使她。她正看著我寫這封信。噢對了,她的無知真是絕妙透頂。我都能想象她現在正望著你的樣子。她可比我幸運啊,我還要再等兩個討厭的禮拜才能享到那福——閱後即焚,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