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3/10頁)

但我也有不滿意的地方。我看到了她洗盡鉛華的樣子,就很難忍受再和普通觀眾坐在一起聽她唱歌,和他們分享她的一舉一動。我很想再去拜訪她,然而又害怕付諸實踐。她曾發出過邀請,但也沒說具體的時間,而且,那時候的我很焦慮,也很害羞。因此,盡管我常去遊藝宮的包廂,聽她唱歌,為她鼓掌,被她秘密地注視,我還是過了一個星期才去後台找她,面色蒼白,冒著汗,忐忑不安地出現在她的更衣室門前。

但她十分友好地接待了我,誠懇地抱怨我怎麽那麽久都沒有去找她。於是我們又輕松自如地聊起了她的劇院生活,我在惠特斯特布爾牡蠣餐館的生活,我再也不緊張了。終於說服了自己相信她喜歡我,我才又一次去拜訪,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去。那個月我除了遊藝宮哪兒都沒去,除了她誰都沒見——哪怕弗雷迪,哪怕我的表哥,甚至是艾麗斯。母親開始對此皺眉,但是當我回家後說起我應邀去後台拜訪巴特勒小姐,並且被她當作朋友的時候,她很吃驚。我在廚房幹活幹得比以往都賣力,我切魚片、洗土豆、剁歐芹,把蟹肉和龍蝦肉挖出來放進鍋裏蒸——我的動作如此迅速,幾乎沒有時間唱歌。艾麗斯會沉著臉說我是因為迷上了遊藝宮的某個人而變無趣了,但是我近來也不和艾麗斯說話。每天晚上工作結束後,我都會閃電般地換好衣服,匆匆吃完晚餐,跑去火車站乘坐前往坎特伯雷的火車。每一次的坎特伯雷之旅都在姬蒂·巴特勒的更衣室終結。我陪伴她的時間比觀看她演出的時間還多,更多時候看到的是沒有化妝、沒穿演出服,也沒有明星架子的她。

隨著我們的關系越來越好,她也變得越發松弛自在,越發與我推心置腹。

“你一定要叫我姬蒂,”她早些時候說過,“那麽我叫你什麽呢?不能是南希,因為每個人都這麽叫你。他們在家裏都怎麽叫你?‘南南’,對嗎?或者‘南’?”

“南南。”我說。

“那我就叫你‘南’吧。可以嗎?”可以嗎!我像白癡一樣點頭微笑。能這樣被她稱呼,我願意丟了所有的舊名字,或者幹脆不要名字了。

於是她便叫我“嗯,南……”或者“上帝,南……!”慢慢地,變成了,“親愛的,南,幫我把長筒襪遞過來……”她仍舊不好意思在我面前換衣服,但是一天晚上,當我來到更衣室,發現她立起了一面小小的折疊屏風,每次我們交談時,她都站在屏風那邊,把她脫下來的演出服遞給我,讓我把她演出前掛在衣鉤上的女裝一件件遞給她。我喜歡這樣為她服務。我會紅著臉用顫抖的手指疊好她的西服,悄悄把各種各樣的衣料——筆挺的亞麻襯衫,絲綢的背心和長筒襪、羊毛的背心和褲子——貼近我的臉頰。每一件衣服都帶有她的體溫,都有著獨特的氣味。每一件衣服似乎都充滿力量,在我被刺痛的雙手上(或我的想象中)流光溢彩。

她的裙子和襯裙是涼的,並不會讓我的手指灼痛,但我拿在手中依舊會臉紅,因為我忍不住想象著它們包裹了她身上那些柔軟而隱秘的地方,想到她穿上之後會變得溫暖而潮濕,我的臉更紅了。每次她從屏風後面出來,變回一個嬌小苗條的女孩,用一條假辮子覆蓋了她美麗迷人、參差不齊的短發,我都有同樣的感覺:一陣失望和後悔迅速變成喜悅和疼痛的愛;我忍不住想要觸摸她,擁抱她,愛撫她,這種感覺如此強烈,我只好抱起胳膊,生怕它們會飛出去緊緊抱住她。

到後來,我對她的服裝了如指掌,她建議我在她登台之前去找她,像個真正的服裝師那樣幫她進行表演前的準備。她以故作輕松的口吻說了這番話,仿佛有點害怕我不願意似的。我想她不會知道我不得不遠遠等著她出場的時候有多難熬。很快我就不進大廳了,而是每晚奔到後台,在她登台前的半小時幫她穿上頭一天晚上從她手中接過的襯衣、背心和褲子,在她塗粉遮瑕的時候幫她拿粉盒,幫她把梳理頭發的刷子打濕,在她的翻領上別上玫瑰。

我第一次做完這些的時候,和她一起走到了台上,在幕布後面等著她演出完畢,好奇地盯著燈光師像雜技演員一樣在舞台上方靈巧地穿梭。在這裏完全看不見音樂廳,也看不到舞台,只有一塊巨大的板子,板子的另一端站著一個男孩,雙手扶著拉下幕布的把手。她和所有的演員一樣,出場前有些緊張,這種緊張也感染了我。但是終於輪到她的時候,聽到觀眾的陣陣跺腳和歡呼,她的臉紅了,變得愉快而得意。說實話,我並不十分喜歡這時候的她。她抓住了我的胳膊,但是沒有看我。她就像一個沉迷於鎮靜劑的女人,或是第一次因為擁抱而臉紅的女人,而我站在她身邊就像個傻瓜,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嫉妒著她的情人——台下的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