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4/10頁)

在那之後,我每天晚上都在她的更衣室裏獨自度過這二十分鐘,透過天花板和墻聆聽她唱歌的節奏,我更樂意在這裏遠遠地聽著觀眾喝彩。我會為她泡茶——她喜歡喝和煉乳一起在鍋裏煮的茶,顏色像胡桃一樣深,又像糖漿一樣濃稠。我根據她演出的節奏把茶壺放在爐子上,這樣等她回來以後就能喝了。煮茶的時候,我會幫她把小桌子擦幹凈,把煙灰倒掉,擦掉鏡子上的灰塵;我會把她用來裝油彩的破舊褪色的雪茄盒擦幹凈。這些都是愛的舉動,這些謙卑的小動作充滿了快樂,或許是一種隱秘的快樂,因為我做這些的時候覺得渾身發熱,幾乎有些羞恥。當她接受觀眾的歡呼時,我會在她的更衣室來回走動,凝視著她的東西,或者撫摸它們,幾乎是撫摸吧——我的手指和它們保持著一英寸的距離,仿佛它們有一圈光暈,就像可以撫摸的表面。我愛她留下的一切——她的襯裙、她的香水、她戴在耳垂上的珍珠,還有她留在梳子上的頭發,她粘在睫毛膏上的眼影,甚至她的手指和嘴唇在煙蒂上留下的痕跡。這個世界在有了姬蒂·巴特勒以後似乎變得不同了。世界在她到來之前平凡無奇,現在卻充滿了奇怪的帶電空間,響徹音樂,流光溢彩。

等她回到更衣室時,我已把一切都整理好了。她的茶已經煮好,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有時我也會為她把煙點好。她放下了那種熱烈的、心不在焉的表情,變得單純、快樂而友好。“這群人啊,”她會說,“簡直不讓我走!”或者,“今天晚上的觀眾很遲鈍,南,我把《幹杯!男孩們,幹一杯》唱了一半,他們才意識到我是個女的!”

她會解開領帶,把短外套和帽子掛起來,抿一口茶,吸一口煙——演出讓她變得喋喋不休。她會和我聊天,我會認真傾聽。於是我了解了一些她的過去。

她說她出生於羅切斯特[10],一家人都是演員。她的母親(她沒有提到父親)在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去世了,她是被祖母帶大的。她沒有兄弟姐妹,也不記得有什麽表親。她第一次登台是在十二歲,藝名叫作“凱特·斯特勞,小小歌唱家”,在廉價的娛樂場所、小酒館、小音樂廳和小劇場積攢了些名氣。不過這種生活是痛苦的,她說:“我很快就不再是個孩子了。這種地方的後台門前總有一堆女孩,都和我差不多,有的更漂亮,更狂熱——或者更饑渴,也就是說更願意親吻主持人,求他答應讓自己演一季,一周,甚至一晚。”她的祖母死後,她加入了一個舞蹈團,在肯特郡海邊的城鎮和南海岸線上巡演,一個晚上演三次。她說起這些往事時皺著眉頭,聲音中透著苦澀,或是疲倦。她以手托腮,閉上了眼睛。

“哦,真是艱辛啊,”她說,“太艱辛了,而且你從來都沒法交朋友,因為你在哪兒都待不了多久。所有的明星都不屑於和你講話,或者怕你學他們的表演方式。觀眾如此殘酷,能讓你哭出來……”一想起姬蒂哭泣的樣子,我都要哭了。她看到我如此感同身受,會笑著眨眨眼,伸個懶腰,用最迷人的聲音說,“不過那些日子都過去了,你知道嗎,我就要成名了,發財了。自從我改了名字,女扮男裝以後,全世界都愛我,特裏基·裏夫斯最愛我,因為他付我酬勞像王子一樣慷慨!”我們都笑了,因為我們都知道,如果她真的是個大明星,那麽特裏基給她的工資還不夠買香檳的。但是我笑得有些勉強,因為我知道她的合約到八月底就到期了,然後她就得搬到另一個劇院,她說,去馬蓋特,或者布羅德斯泰斯,如果他們想要她去。我簡直無法想象她走了以後我該怎麽辦。

至於我的家人對我去後台拜訪,以及成了巴特勒小姐的新夥伴和非正式服裝師抱有怎樣的想法,我並不清楚。正如我前面說的,他們對此表示驚訝,但也深感困惑。我寬慰他們這是真正的友誼,我這麽頻繁地去遊藝宮,花掉所有的積蓄買火車票,並不是小女孩的胡鬧。而且,我聽到他們問自己,一個聰明漂亮的音樂廳藝人和一個崇拜她的觀眾女孩之間會存在什麽友誼?當我說起姬蒂還沒有男朋友時(因為我在此之前已經從她斷斷續續的回憶中發現了),戴維說我應該把她帶回家,介紹給我帥氣的哥哥——盡管他只是趁羅達在身邊時說著逗她玩的。當我說起幫她煮茶和整理桌子時,母親瞥了我一眼,“聽起來她沒了你也一樣好好的。你倒不如在家幫我們煮茶擦桌子呢……”

確實,我因為去遊藝宮而忽略了家庭職責。好多事情都是姐姐代勞了,盡管她很少抱怨。我相信父母認為她慷慨無私,為了我的自由犧牲了自己。然而事實是,我想,她討厭提起姬蒂——僅憑這點,我就知道她比家裏任何人對此都介懷。我再也沒有對她說起我的這股熱情。我沒有把我新近的這種奇怪而熱烈的渴望告訴任何人。但是她看到了,當然,是當我躺在床上的時候。那些暗暗陷入情網的人都知道,人們是會在床上做夢的——在床上,在黑暗中,你看不到自己發紅的臉頰,而白天你用理智罩住了激情,到了晚上才允許它閃爍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