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第3/8頁)

他叫了一輛馬車在河岸街等我們,當我們到了以後,馬車夫用馬鞭碰了碰帽子,從座位上跳下來,把我們的行李放在車頂。我環顧四周,那天是星期天,河岸街很安靜,但我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是星期天的緣故。河岸街對於我就像德比的賽馬場——只是把跑馬換成了道路交通——令我震耳欲聾、頭暈目眩。我在馬車裏感覺安全些,唯一奇怪的就是我正坐在一位自己並不了解的男士旁邊,被帶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在一個比我想象中大得多的,更煙霧繚繞、更令人警惕的城市。

當然,倫敦城也有很多可看之處。布利斯先生建議我們在趕往布裏克斯頓之前先稍微觀光一下,於是我們就朝特拉法加廣場駛去——路過了尼爾松的雕塑、噴泉、國家美術館漂亮的乳白色大門,還有從白廳[14]通往國會大廈的風景。

“我哥哥說,”我把臉貼在玻璃窗上,“如果我來倫敦,就會被特拉法加廣場的有軌電車撞倒。”

布利斯先生神情嚴肅。“你哥哥真是想得周到,阿斯特利小姐——不過可惜,他說得不對。特拉法加廣場沒有有軌電車,只有公共馬車和雙座馬車,還有我們坐的這種帶篷的馬車。有軌電車是普通人坐的,恐怕你得去基爾伯恩,或者肯頓市集,才可能被有軌電車撞。”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不知該怎麽看待布利斯先生,我的未來和幸福都如此意外而迅速地托付給他了。當他與姬蒂交談,並時不時把街上的景物介紹給我們的時候,我仔細端詳了他。他比我第一次見他時所以為的要年輕。那晚在姬蒂的更衣室裏,我以為他是個中年人,現在我猜他最多三十一二歲。與其說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倒不如說他令人印象深刻,因為除了光鮮的衣著和談吐,他其實相貌平平。我以為他一定有個深愛自己的嬌妻和一個孩子,如果他沒有——事實上他確實沒有——也應該有一個。我完全不了解他的過去,不過後來聽說他出身於一個古老而有名望的戲劇之家(他真實的姓氏並不是布利斯,當然,就像姬蒂也不姓巴特勒),他年少時就離開了正統的戲劇舞台,去音樂廳當了喜劇歌星,現在他經營著一打藝人,但是出於對這個行當的熱愛,他偶爾還會親自登台表演,名號“沃爾特·沃特斯,有個性的男中音”。那天在馬車裏我對這一切還一無所知,但漸漸猜到了些。我們到了帕爾默街,又轉向幹草市場[15],劇院和音樂廳在我們眼前拉開帷幕。隨著我們的馬車緩緩駛過,他擡手微傾帽緣,仿佛在向它們致意。我曾經見過愛爾蘭老太太經過教堂時做類似的動作。

“這是女王劇院,”他對左邊一棟氣派非凡的建築點頭致意,“我父親在這裏看過珍妮·林德[16]——瑞典夜鶯的首場演出。這是幹草劇院,比爾博姆·特裏先生經營的。這是克裏提昂劇院,或者叫克裏劇院——劇院中的奇跡,全部建於地下。”一個接一個的劇院,一個接一個的音樂廳,他都了如指掌,“我們面前是倫敦亭閣[17],那邊——”我們沿著大磨坊街看去——“特卡德羅宮。我們的右邊是王子劇院。”我們經過了萊斯特廣場,他吸了一口氣,“最後,”他說——把帽子摘下來,置於膝上——“最後,是帝國劇院與阿爾罕布拉劇院,英格蘭最好的音樂廳,每個藝人都是明星,觀眾也尊貴得很,哪怕是頂層樓座的妓女——請原諒我的用詞,巴特勒小姐,阿斯特利小姐——都穿得珠光寶氣。”

他敲了敲馬車的頂蓋,車夫把車停在廣場中央小花園的一角。布利斯先生打開車門,帶我們走到花園中央。我們三個背對著大理石基座上的威廉·莎士比亞雕像,凝視著帝國劇院與阿爾罕布拉劇院金碧輝煌的大門——帝國劇院的大門前有大理石梁柱與閃爍的標燈,有彩色玻璃和柔和的電子燈光;阿爾罕布拉劇院是圓頂的,有尖塔和噴泉。我以前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劇院。我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地方——這麽臟亂又這麽燦爛,如此醜陋又如此莊嚴,千姿百態的人們站著,走著,閑逛著,一個挨著一個。

這裏有從馬車上下來的紳士和淑女。

有端著鮮花和水果的女孩,有賣咖啡、冰凍果子露和湯的小販。

這裏有穿著紅色外套的士兵;有下了班的學徒男孩,戴著禮帽或者草帽,穿著格子衫;有披著披肩的女人、系著領帶的女人,還有穿著短裙,露出腳踝的女人。

這裏有黑人、中國人、意大利人和希臘人。有初來城裏的人,和我一樣困惑地打量周遭;有蜷縮在台階和長椅上的人,他們的衣服不是皺皺巴巴就是臟兮兮的,看起來整天整夜都待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