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第4/8頁)

我看著姬蒂,也許露出了驚奇的表情,因為她笑了,摸了摸我的臉頰,然後握住我的手。

“我們正位於倫敦的心臟,”此時布利斯先生說,“倫敦的正中心。看那兒,”他朝阿爾罕布拉劇院點了點頭,“還有我們周圍的一切,”他的手劃過廣場,“你看,這就是讓這個偉大心臟跳動的東西:遊藝表演[18]!遊藝表演,阿斯特利小姐,歲月不能讓它凋謝,習俗也無法使其陳舊。”他轉向姬蒂,“我們站在,”他說,“塵世間最偉大的表演殿堂面前。明天,巴特勒小姐——明天,或者下星期,下個月,也許很快,很快,我向你保證——你會站在這裏,在這個舞台上。你會讓倫敦的心臟為你瘋狂!你會讓整個倫敦的人為你喝彩!”

他說著便舉起了帽子,在空氣中使勁揚了揚,有一兩個路人扭過頭來看了看我們,然後毫不在意地移開了視線。我覺得他說得好極了——我知道姬蒂也是這麽想的,因為她聽到這些話便緊緊抓住我的手,歡喜地輕輕顫抖了一下。她的臉紅了,和我一樣,她的眼睛也睜得大大的,閃著光。

我們沒在萊斯特廣場逗留太久。布利斯先生叫來了一個男孩,給了他一先令,讓他去賣冰凍果子露的小販那裏給我們買了三杯起泡酒。我們在莎士比亞雕像的影子裏坐了一會兒,一邊品酒一邊盯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看著帝國劇院的公告。我們知道,姬蒂的名字很快就會變成三英尺高的字母掛在那裏。但是當我們喝完酒以後,他拍了拍手,說我們得去布裏克斯頓了,到我們的房東鄧迪太太那裏。他把我們領回馬車,扶我們坐下。我發現自己剛才大睜著的眼睛在昏暗的馬車裏又變小了,我的內心不再激動,而是緊張萬分。我在想,他給我們找了什麽樣的住所,鄧迪太太又是什麽樣的人。我希望二者都不要太高不可攀了。

我的擔心是多余的。我們剛離開西區,過了河,街道就變得灰暗而呆板。這裏的房子和人都挺精神的,但是千篇一律,像是同一雙沒有想象力的手雕刻出來的。這裏毫無萊斯特廣場那種陌生的魅力以及迷人而怪異的多樣性。很快,街道也不再精神了,開始變得有些破舊,我們經過的每一個街角,每一棟公共建築,每一排商鋪和房子,都顯得比方才的更暗淡。身邊的姬蒂和布利斯先生開始交談,談的都是劇院、合約、服裝和歌曲的事情。我的臉一直貼在玻璃窗上,想著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些無趣的街區,到達油彩大道,我們的家。

最後,我們來到一條街,街上都是高高的平頂房子,每棟房子前都有一排生銹的鐵欄杆,窗戶上都掛著被煤煙熏黑的百葉窗和窗簾。布利斯先生不再說話,看了看窗外,說我們馬上就到了。我不得不把視線從他友好微笑的臉上移開,以掩飾內心的失望。我知道我一開始對布裏克斯頓興奮的幻想——那一排金色的油彩,玫瑰紅的屋頂——是愚蠢的,但是這條街看起來也太灰暗、太寒酸了。我想這街道和我離開的惠特斯特布爾那些普通的道路並無兩樣,只是陌生,因而顯得有些險惡。

當我們走下馬車的時候,我看了看姬蒂,想知道她是不是也有些失望。但是她的興致依舊高昂,眼睛仍和剛才一樣又濕潤又明亮。她只是看了一眼布利斯先生領我們去的那所房子,然後滿意地微微一笑。我突然就明白了之前可能只猜到一半的事情——她這輩子都在這種不起眼的房子裏面住著,沒有住過比這更好的。這個想法給了我些許勇氣,也讓我和以往一樣因為同情和愛而感到疼痛。

屋子裏面的氣氛卻很歡快。鄧迪太太是一位白頭發的胖女人,她親自在門口迎接我們,像歡迎朋友一樣迎接了布利斯先生,叫他“瓦爾”,讓他親了臉頰,然後把我們領進客廳。她讓我們坐下,摘下帽子,請我們不要見外,就像在自己家一樣。然後一個女仆被喚進房間,靈巧地拿來了茶杯,為我們煮了些茶。

門關上後,鄧迪太太笑著對我們說:“歡迎,親愛的姑娘們。”她的聲音就像聖誕節的蛋糕一樣,透著甜蜜濕潤的果味,“歡迎來到吉妮芙拉路。我希望你們在這裏過得愉快,收獲幸運。”然後她對姬蒂點了點頭,“布利斯先生告訴我,我的屋檐下要有一顆閃亮的小星星了,巴特勒小姐。”

姬蒂謙虛地說,她還不知道有這回事。鄧迪太太笑了笑,笑得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沒辦法停下來。姬蒂和我坐直身子,交換了警覺而沮喪的眼神。然而這陣猛咳過後,這位女士又和剛才一樣平靜而快活起來。她從袖子裏拿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嘴角和眼睛。然後從手肘旁的桌子上拿出一盒香煙,給我們一人一支煙,自己也拿了一支。我看到她的手指被煙草熏黃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