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6(第3/5頁)

姬蒂僵住了,步履也蹣跚起來。我們剛才還手挽手地跳著舞,這時她張大了嘴,然後又閉上。她的聲音,她那甜美、清亮而高亢的嗓音越來越小,最後停了下來。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我曾見過她在全場可怕的冷漠和詰問中應對自如,而在這一句醉話面前,她卻垮了。

當然,我應該唱得更大聲,圍著她旋轉,調動觀眾的情緒,然而,我只是她的影子。她突然停下來,把我的聲音也帶走了,我也變得一動不動。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下面的樂隊。指揮看出了我們的困惑,音樂一度放慢,甚至停了幾秒鐘,但很快又響起來了,比剛才更加歡快。

但是這旋律既沒有感染姬蒂,也沒有感染觀眾。在前排的一側,門衛終於抓住了醉漢,拎起了他的領子。而觀眾沒有看他,卻看著我倆。他們看著我們,看到了什麽呢?兩個穿西裝的女孩,頭發剪得很短,還手挽著手。女同性戀!無論樂隊怎麽努力,醉漢的叫聲似乎仍在音樂廳回蕩著。

頂層樓座有人喊了一聲什麽,我聽不見,但是傳來一陣尷尬的笑聲。

如果那聲叫喊給整個劇院施了魔法,那麽這陣笑聲解除了它。姬蒂緩過神來,似乎第一次注意到我們兩個手挽著手,於是叫了一聲,甩開了我,似乎受到了驚嚇。然後她用手捂著臉,低下頭跑到了舞台的側邊。

我站在那裏愣了幾秒鐘,暈眩而困惑,然後趕緊追隨她而去。樂隊慌亂地演奏著,觀眾席中有人開始叫喊,最後有人喊道“恥辱!”,跟著帷幕匆匆落下。

後台的一切都非常混亂。姬蒂跑到沃爾特那裏,他環抱著她,看起來非常嚴肅。弗洛拉拿著一只沒系鞋帶的鞋站在一旁,有點不知所措,但一臉好奇。燈光、舞美和劇務都在旁邊看著,竊竊私語。我跑到姬蒂旁邊,想抓住她的胳膊,而她躲開了,好像我要打她一樣,我立刻縮回去。就在這會兒,經理出現了,比剛才更加激動。

“我想知道,巴特勒小姐,金小姐,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我也想知道,”沃爾特匆忙打斷了他,“你為什麽要把我的藝人送到這樣一群烏合之眾面前。這也能叫觀眾?我想知道為什麽會有個醉漢來跑出來幹擾巴特勒小姐,而你們的人過了十分鐘才想到把他攆出去?”

經理氣得直跺腳,“先生,你竟敢……”

“你竟敢!”

他們繼續爭論下去,我沒有聽,只是看著姬蒂。她沒有哭,但是臉色蒼白,全身僵硬。她的頭還靠著沃爾特的肩膀,根本沒有看我一眼。

最後,沃爾特哼了一聲,把激動的經理支走了。他轉向我說:“南,我要立刻帶姬蒂回家。你們沒法再演最後一個節目了。恐怕我們也不能一起吃飯了。我會叫一輛馬車,你和弗洛拉帶著衣服一起回去,好嗎?我想趕緊把姬蒂送回吉妮芙拉路。”我猶豫了一下,然後再次看著姬蒂。她最後迅速擡眼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好吧。”我說,看著他們離開。沃爾特拿起他的鬥篷披在姬蒂身上,姬蒂的肩膀很窄,鬥篷的下擺都拖到了地上。她用鬥篷緊緊裹著脖子,跟他匆忙離開,丟下怒氣沖天的經理和一群竊竊私語的男孩。

我先在迪肯把各種盒子和包收拾好,然後把弗洛拉送回她在朗伯斯的家。回到吉妮芙拉路時,沃爾特已經走了,我們的房間裏一片漆黑,姬蒂躺在床上,顯然是睡著了。我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她沒有反應,我也不想把她吵醒,讓她更不開心。因此我只是脫了衣服,躺在她旁邊,把手放在她的胸口。她做夢時心仍跳得很快。

迪肯那個災難性的夜晚給我們帶來了一些變化,讓有些事情變得蹊蹺了。我們沒有再去那裏演出,而是結束了合約,賠了錢。姬蒂對合作的劇院變得更挑剔,她開始詢問沃爾特跟我們同台的都是什麽表演。有一次他安排我們和一個美國藝人一起——這個男人叫作“保羅”,或者“保利娜”,他的表演是在一個檀木的櫥櫃裏進進出出,一會兒打扮成男人,一會兒打扮成女人,間或唱著女高音和男中音。我覺得這個表演挺不錯,但是姬蒂看到他的節目,就讓我們取消了演出。她說這個男人是個怪胎,會讓人聯想到我們倆也很怪異……

這場我們也賠了錢。到頭來我對沃爾特的耐心大為驚嘆。

這又是另外一個改變。我之前提到,沃爾特不再像從前那樣興致高昂,而是有些郁郁寡歡——自從我和姬蒂成為戀人,我和沃爾特之間的關系就變得微妙而有距離感。現在這種陰郁和距離又增加了。他依舊和善,但是這善意成了一種令人驚訝的僵硬。特別是姬蒂在場時,他變得更容易激動或者拘謹,然後又變得歡快,但那是一種刻意佯裝的歡快,仿佛在為自己的古怪感到羞恥。他來吉妮芙拉路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最後,只有我們排練新歌,或者和其他藝人一起吃飯喝酒的時候,才能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