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8(第2/12頁)

我看了又看,感覺到自己胸口升起一陣異樣的翻湧,一種我好像已有一千年都沒有感覺到的悸動。隨後身體靠下的部分產生了另一種類似的感覺……杯子裏的牛奶開始晃動了,我怕灑出來,於是把兩個杯子小心地放在晚餐桌上,悄悄離開了這個房間。

我每走開一步,胸口和兩腿之間的感覺就愈發明顯。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把抗議的娃娃鎖進箱子裏的口技藝人。我走進廚房,靠在墻上,顫抖得更厲害了。直到弗洛倫絲醒來,驚訝於桌上的牛奶都涼了,泛起了浮沫,我才聞聲走進客廳。那時我仍舊紅著臉,身子在顫抖,她看見我說,“你沒事吧?”我只能說,“沒事,沒事……”我一直躲著不去看她脖子下方的V形輪廓,因為我知道自己再看一眼就會忍不住上前親吻它。

我來奎爾特街是為了變得像普通人,現在卻比以往都更像個女同性戀了。確實,當我向弗洛倫絲坦白後,就開始留意周圍的人,發現自己被女同性戀包圍著,簡直不相信自己過去都沒有注意到。弗洛倫絲有兩個做慈善的朋友,那兩人似乎就是情侶。我想她一定是把我的事告訴她們了,因為她們再次來家裏的時候我就發現,她們看我的眼光完全不一樣了。還有安妮·佩奇,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用胳膊環繞著我的肩膀說:“南希!弗洛麗告訴我你也是!我的天啊,我從來沒有這麽吃驚過,也沒有這麽高興過……”

盡管我最近對弗洛倫絲的著迷有些令人苦惱,但能感覺到自己的欲望再次燃起還是非常美妙的——我女同性戀的部分被擦亮並發出聲響,像一個燒著煤的引擎一樣。有天晚上我夢到自己穿著過去的禁衛軍制服在萊斯特廣場閑逛,頭發還是像軍人一樣短,褲子的紐扣後面塞著一只手套(實際上,是一只弗洛倫絲的手套,我每次看到它都會臉紅)。我以前在奎爾特街也做過這樣的夢,當然,並沒有手套的細節。但是這一次,當我醒來,我感覺到頭皮一陣刺痛,大腿內側瘙癢不斷,我撫弄著自己的小發卷和花裏胡哨的裙子,覺得有些惡心。那天我去了白教堂市場,回家的路上我在一家男裝店門口徘徊,對櫥窗充滿了渴望,額頭和指尖不停冒汗。

於是我想,為什麽不呢?我進去了——或許裁縫以為我是在給我哥哥買衣服——我買了一條斜紋棉布褲,幾條內褲,幾件襯衣,一對背帶和幾雙系帶的靴子,然後我回到奎爾特街,找到一個以一便士的價格給人剪短發的女孩,對她說:“剪掉,都剪掉,快,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女同性戀對剪發這種事情很容易多愁善感,但是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刻——她剪掉了我的鬈發,但仿佛不是她在剪頭發,而是我的肩胛骨下面有一對翅膀,現在我已血肉豐滿,她讓我展翅高飛……

弗洛倫絲那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心不在焉,根本沒注意到我究竟有沒有頭發,但拉爾夫的話讓人充滿希望:“哇,這頭發剪得真是帥氣!”她也沒有看到我的斜紋褲子,因為我對自己保證,為了不嚇到鄰居,我只在屋子裏做家務的時候才穿,當她每天晚上從斯特拉特福德回來,我已經換回裙子,系上圍裙了。但是有天晚上她回來早了。她是從廚房後面的院子裏進來的,而我正在窗前擦玻璃。那是一面大窗戶,分成兩扇,我正在逐個擦著窗格。我穿著斜紋褲子和襯衫,領口敞開,袖子卷到手肘,胳膊落滿灰塵,指甲也是黑的。我的脖子出汗了,上嘴唇也是濕的,於是停下來擦了擦。我把頭發梳得很服帖,但是因為晃來晃去就散開了,額頭上的一縷頭發總是擋住眼睛,於是我不得不用嘴去吹,或者用手腕去抹。我已經擦完了所有窗格,就剩我面前的那一個,當我開始擦的時候嚇了一跳,因為弗洛倫絲正靜靜地站在窗戶的另一邊。她還穿著外套,戴著帽子,背著挎包,但她一直注視著我,仿佛——哦,自從第一次和姬蒂一起穿上晚禮服,已經有太多人用仰慕的目光看過我,所以我不知道為什麽她看到我會臉紅。為什麽弗洛倫絲看到我的斜紋褲子和平頭會臉紅呢?

但是,就像姬蒂,她的欲望有多令人快樂,就有多令人痛苦。看到我的眼睛,她低下頭走進了屋子,只是說:“哦,你把玻璃擦得真幹凈!”這真是好極了,終於,在不經意之間,我讓她看到我,並且渴望我了。那麽一瞬間,當她的目光與我相遇,我又燃起了新的激情,並看到了她的回應。這激情讓我暈暈乎乎,心中一陣刺痛,身上燥熱不已,我又緊張又充滿渴望,不由得顫抖起來,變得虛弱。

然而,當我再次看到她,她的眼睛變得暗淡,還避開了我的目光。我便再次想到,當她還在為像莉蓮這樣的人悲傷時,又怎麽會在乎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