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8(第3/12頁)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這一年也越來越冷。聖誕節到了,我沒有在奎爾特街過節,而是在弗裏曼特爾之家過的,弗洛倫絲為她的女孩們舉辦了一個晚宴,需要人幫忙給烤鵝抹油,還要洗盤子。新年到了,我們舉杯慶祝1895年的到來,又為我們不在場的朋友們幹杯——當然,她指的是莉蓮。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我失去的那些朋友。一月份我們給拉爾夫過了生日。巧的是,他的生日和戴安娜是同一天。當我笑著看他打開禮物,我想到了安提諾烏斯的半身像,不知道他那冰冷的目光是否還俯瞰著費裏西蒂的熱鬧,戴安娜會不會看著他想起我。

但是如今我在貝斯納爾格林已經十分自在,自在到快要不相信自己曾在別的地方住過,也無法想象不在奎爾特街生活會是什麽樣的。我已經習慣了鄰居家的聲響和街上的喧囂。我一星期洗一次澡,其余的日子都習慣了用盆來洗漱,就像弗洛倫絲和拉爾夫一樣。戴安娜的浴室已成了我陌生而遙遠的記憶,就像天堂之於墮天使。我還留著短發,照計劃穿著褲子在屋子裏做家務,至少持續了一個月左右,但後來我穿著褲子走出了房門,鄰居們都看到了。既然這個街區的人都已知道我穿褲子,我也沒有必要在晚上再換回裙子。沒有人介意這個,畢竟在貝斯納爾格林的一些人家,有任何衣服穿都是一種奢侈,你經常能看到女人穿著丈夫的外套,有時候男人還會裹著女人的披肩。隔壁蒙克斯太太的女兒見到我就會尖叫。拉爾夫的工會朋友們辯論的時候看到我就忘了自己講到哪兒了。拉爾夫自己有時也會拿著一件襯衫或者一件法蘭絨的背心下樓,委婉地說:“我在衣櫃最下面找到了這個,南希,你會不會用得上?”

至於弗洛倫絲——嗯,我越來越多地看到她注視著我,就像那天她看到我擦玻璃一樣,但她總是——總是移開視線,目光又變得暗淡。我想讓她一直看著我,但不知該怎麽辦。我曾經為了戴安娜把自己變得粗俗,我曾經沒心沒肺地和澤娜調情,但是在弗洛倫絲面前,我又變回十八歲時的緊張焦慮,生怕冒犯了她正在褪色的悲傷。我想,如果我們是瑪麗——安妮該多好啊!如果我還是個男妓,如果她是個緊張的蘇荷區紳士,我只要把她引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解開她的扣子就行了……

但我們不是瑪麗——安妮,我們只是一對羞澀的女同性戀,在欲望和行動之間猶豫徘徊。冬天過去了,時光慢慢流逝,埃莉諾·馬克思仍然在墻上嚴肅地看著我們,落滿灰塵,卻不會老去。

變化發生在二月,一個安靜而普通的日子。我去了白教堂,去了市場——我的常規路線。回到家時我是從後院進去的,發現後門微微開著,於是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子。我把包裹放在廚房地上,聽到客廳裏有聲音,是弗洛倫絲和安妮。家裏的門都半開著,我可以清楚地聽到她們的交談:“她在印刷廠工作,”是安妮在說話,“絕對是你這輩子見過的最俊俏的女人。”

“哦,安妮,你總是這麽說。”

“真的。她坐在桌旁,手下壓著一張紙,陽光照在她身上,令她看起來閃閃發亮。當她擡頭看我的時候,我握住她的手說:‘你是淑·布萊德赫?我叫裘德。’[61]”

弗洛倫絲笑了,她們都在雜志上讀了這部小說的最新章節。我敢說,如果安妮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就不會開這個玩笑了。弗洛倫絲說:“那她是怎麽回答的?是不是說不知道誰是淑·布萊德赫,她可能在另一個辦公室?”

“才不是呢。她說:哈利路亞!然後握住了我的手。哦,然後我就愛上她了,我敢肯定!”

弗洛倫絲又笑了,但看上去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她嘟囔了幾句我沒有聽到的話,安妮笑了,說話的聲音也帶著笑意:“那你的帥叔叔呢?”

叔叔?我不明就裏,把手放在爐子上烤火。什麽叔叔?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在偷聽。我聽見弗洛倫絲嘖嘖了兩聲。“她不是我叔叔,”她清楚地說,“她不是我叔叔,你清楚得很。”

“不是你叔叔?”安妮說,“那樣的女孩——頭發那麽短——在你家客廳裏穿著斜紋褲子走來走去,像個砌墻的小工……”

聽到這句話,我也顧不上自己是在偷聽了,輕聲快步地走進門廊,更仔細地聽她們說話。弗洛倫絲又笑了。

“我向你保證,”她說,“她不是我叔叔。”

“為什麽?為什麽不是啊?弗洛麗,我簡直對你絕望了。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也太不自然了。這就像——就像廚房裏明明有烤肉,你卻只吃面包喝清水。我說,你要是真不想讓她當你叔叔,就為你的朋友想想,把她讓給想要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