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9月24日(第2/9頁)

我們來到一道鑲有飾釘的陳舊大門前,門上帶有另一扇低矮的小門。這裏即通向女囚區。一個看守向我們致意,並向希利托先生行了一個屈膝禮。她是我在獄中遇到的第一位女性,我仔細地端詳起她。她看上去挺年輕,臉色蒼白,神情嚴肅,穿著灰色羊毛裙,系著黑色鬥篷,頭戴藍色鑲邊的灰色軟帽,穿著結實的黑色平跟靴。我很快就發現,這一身是女看守的制服。見我盯著她,她又行了個屈膝禮。希利托先生說:“這是裏德利小姐,我們這兒的總看守,”接著向她介紹我,“這是普賴爾小姐,我們的新訪客。”

她走在我們前面,只聽金屬叮當作響。我看到,她和其他看守一樣,腰間也系著黃銅搭扣的寬皮帶,搭扣下系著一串閃閃發亮的鑰匙。

她帶著我們穿過平淡無奇的走廊,沿著螺旋上升的樓梯往上爬。塔樓的頂部是哈克斯比小姐明亮潔白、窗戶環繞的圓形辦公室。我們爬得臉頰通紅、氣喘籲籲。希利托先生說:“您一會兒就會明白這麽設計的目的了。”確實,我很快發現,這棟塔樓位於五邊形監獄場地的中央位置,從這裏望出去,女囚區所有內墻和上了柵欄的窗戶一覽無遺。房間本身非常普通。光禿禿的地板上豎著兩根柱子,中間掛著一根繩子,被帶上來的囚犯必須站在繩子後面。繩子另一頭是一張書桌,哈克斯比小姐正在對著一本巨大的黑色簿子伏案書寫。“來見見我們監獄的阿耳戈斯6。”希利托先生微笑著稱呼她。見我們到了,她起身,摘下眼鏡,也像裏德利小姐那樣行了個屈膝禮。

她個頭矮小,頭發全白,眼神犀利。在她的書桌後面,石灰粉刷的磚墻上緊緊鑲著一塊搪瓷制的板,上面是一行黑字:

你將我們的罪孽擺在你面前,將我們的隱惡擺在你面光之中。

一旦進入這個房間,就很難不被弧形窗戶外的景象所吸引。希利托先生見我朝窗外張望,說:“普賴爾小姐,您走近點來看吧。”我走上前,仔細打量樓下楔形的場地、面朝我們的面目可憎的監獄內墻,以及那些遍布小孔般窗戶的斜堤。希利托先生說,這幅畫面,是不是壯觀而可怕?舉目所見,是整個的女囚監獄,每扇窗背後是一間單人囚室。希利托先生問哈克斯比小姐,“我們一共關押了多少女囚?”

她答,兩百七十名。

“兩百七十名!”希利托先生搖搖頭,“普賴爾小姐,請您想象一下,這些可憐的女人會來做米爾班克的階下囚,她們的過去該有多麽的陰暗和扭曲!她們可能做過扒手、賣過身,可能受惡人影響變得兇殘。但她們的共同點,就是不知羞恥,沒有責任感,沒有一絲一毫美好的感情,這一點您不用懷疑。這些邪惡的女人,社會給定了罪,送到這兒,交給哈克斯比小姐和我看管……”

但怎樣監管她們合適呢?“我們給她們規定了常規要做的事情,我們教她們禱告,教她們謙遜恭謹。但是,出於必要,她們一天之中也有很大一塊時間要獨處。”他又朝我們對面的一扇扇窗戶望去,“她們有的要蹲三年的班房,有的要六七年。她們就那樣一個人待在囚室裏沉思,不發一點聲音。我們不準她們隨意講話,確保她們手裏有活,但她們的心啊,我們可捆綁不住。她們悲慘的往事、低賤的思想、卑鄙的野心——這些我們可沒法控制。哈克斯比小姐,您說是嗎?”

她答:“確實。”

我問,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訪客可以幫到她們?

他確信訪客對女囚大有裨益。他說,她們可憐的未加看護的心靈,就像是孩子或是野蠻人的心靈。“她們很容易受影響,缺的是一個優質的模具,來鑄造她們的心。我們的看守可以教導她們,”他說,“但我們的工作時間已經很長,負擔也已經很重。這些女人有時對看守態度惡劣,有時還很粗暴。普賴爾小姐,讓出身良好的淑女來勸導她們,讓她們知道,這位淑女為了她們,離開了舒適的生活,只是為來見她們,來對她們卑微的過去投入些關注。這些女囚看到自己與訪客在談吐、舉止上的差距,會軟化,會學會控制自己——我見證過這樣的成功案例!哈克斯比小姐也見證過!訪客可以帶來積極的影響,給她們帶去慰問,撫慰她們的感情……”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但我已經在我家客廳聽過這一席話。那會兒,母親邊聽邊皺眉,壁爐上的鐘緩慢而清晰地嘀嗒作響。他對我說,普賴爾小姐,您父親這一走,想必您一定很難受、很無所事事吧。他來是為了取爸爸從他那兒借的書,他不知道我其實是病了,並不是閑散無事。在這陰沉的監獄高墻之下,哈克斯比小姐注視著我,裏德利小姐站在門口,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鑰匙串叮當作響,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有那麽一刻,我希望他們能看穿我的軟弱,把我送回家,就像有那麽幾次,我在劇院裏變得焦躁不安,母親把我送回家一樣——她覺得我要病了,會在鴉雀無聲的劇場裏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