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21日(第4/5頁)

她是來到桌旁寫的,她的頭與我挨得很近,開口說話時,聲若蚊蚋,“我想問問您,普賴爾小姐,在您的日記裏,您可曾寫過這個名字?”

我一時間無法回答她。聽著她的低語,在陰冷的囚室感受著她的溫度,我被自己多少次在日記裏寫到她震驚了。但話說回來,我也寫了這兒其他的女囚,憑什麽就不能寫她呢?況且,寫她總比寫海倫好吧。

我僅僅回答:“要是我寫到你,你會介意嗎?”

介意?她莞爾一笑。她說要是有人——尤其是我——能坐在書桌前寫:塞利娜說了什麽或是塞利娜做了什麽,她會很開心。她笑道:“塞利娜跟我說了許多關於幽靈的無稽之談……”

她笑著搖搖頭。但笑聲來得快,去得也快,當我再看她時,笑容消失了。她低沉地說:“當然了,您並不會這樣說的。您只會與他們一樣,叫我道斯。”

我告訴她,我願意以任何一個她喜愛的名字來稱呼她。

她問:“您當真?哦,您可不要認為我會拿除了‘普賴爾小姐’外的名字來稱呼您……”

我猶豫了,說,估計看守也會認為這麽做不太妥當。

“她們是會這麽想的!但是,”她的目光移到了別處,“我不會在牢房裏說這個名字。當我想到您時——我在夜深人靜時,會想到您——我腦海中的並不是‘普賴爾小姐’,而是……因為您曾特別好心地對我說您是來和我交朋友的……”

她有些尷尬地再次拿起筆,在她的名字下方寫下: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看到這名字,我心一沉,好似她在紙上下了一個魔咒,或是畫了張滑稽的肖像畫。她立刻說,哦!她不應該這麽寫的,太有失體統了!我說,不,不,不是這個原因,“只是我從沒特別喜歡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似乎包含了我所有最壞的一面。我妹妹的名字就很好聽。但當我聽到瑪格麗特,我總能聽到我母親的聲音。我爸爸叫我‘佩吉’……”

“那就讓我叫您佩吉吧。”她說。但是我記起她已經這麽叫過我一次,每每想起,我都不禁一陣打戰。我搖了搖頭。末了,她低聲說,“那麽給我一個可以稱呼您的名字吧。給我一個除了‘普賴爾小姐’之外的名字吧。‘普賴爾小姐’聽上去和看守的名字差不多,也可以是任何一個訪客的名字,對我來說沒什麽意義。給我一個有內容的名字吧。一個秘密的名字,一個沒有您的缺點,而是飽含了您閃光點的名字……”

她繼續說著,最後,突然間,一股與之前促使我把筆記本與筆遞給她一樣的鬼使神差的勁兒把我攥住,我說:“奧蘿拉!你可以叫我奧蘿拉!因為這個名字是……是……”

我當然沒說這個名字是海倫嫁人前給我取的。我說“小時候”我就喜歡這麽叫自己。聽到自己愚蠢的話,我的臉唰的一下紅了。

但她很嚴肅,拿起筆,畫去瑪格麗特,在一旁寫下奧蘿拉。

她說:“塞利娜,奧蘿拉。這兩個名字多好呀!像是天使的名字,您說是不是?”

牢房似乎一下子靜得可怕。我聽見遠處傳來關門的響聲,門閂刺耳的聲音,又聽到靴子碾過沙石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尷尬地從她手裏把筆拿走,感覺到她依然握得很緊。我說:“抱歉我可能讓你覺得累了。”

“哦,沒有的事。”

“我得走了。”我站了起來,戰戰兢兢地走向門口,外面的走廊空空蕩蕩。我喊:“傑爾夫太太!”某個遠處的囚室傳來回應,“馬上來,小姐!”我轉過身,畢竟沒有人能聽見或看見我們。我伸出手,“再會了,塞利娜。”

她再次握住我的手,微笑著說:“再會,奧蘿拉。”她輕輕吐出這個名字,在牢房冰冷的空氣裏,有那麽長長的一秒的時間,這個名字就像一層薄紗懸在她的唇前。我抽回手,準備朝門口走,她的神色裏似乎又失掉了些許天真。

我問她,為什麽要這樣?

“你指什麽,奧蘿拉?”

她為什麽要這樣神秘地笑?

“我神秘地笑了嗎?”

“你知道你在笑。為什麽呢?”

她似乎猶豫了下,說:“因為對於我們聊的這些關於幽靈的話,您聽得那麽認真,而且……”

而且什麽?

她突然又變得很調皮,搖頭笑我。

最後她說:“再給我筆。”不等我回答,她已經拿過筆,在筆記本上唰唰地寫著。我確定聽到了傑爾夫太太的靴子在走廊裏的回聲。“快!”我說,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胸口上方的衣服像鼓皮似的打了個戰。但她微笑著繼續寫。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最後她終於合上筆記本、旋上筆還給我,傑爾夫太太也出現在門口。我看見傑爾夫太太黑色的眼睛以慣有的唬人方式搜尋著什麽,但除了我起伏的胸口,並沒有什麽可看,而我也已在她開門之時,拿大衣將自己重新裹嚴實了。道斯往旁邊挪了一步,雙手交叉放在圍裙前,低著頭,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了。她只說了一句:“再見,普賴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