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1月2日(第2/6頁)

“黑牢?”我感覺來這五角形的監獄也來了好多次了,但從沒聽說過這樣一個地方。黑牢?我又問了一句,那是什麽地方?

我是四點出頭到的監獄,在上到這間受損的囚室打探的光景裏,走廊更加昏暗了。我還是不習慣米爾班克濃重的黑夜,煤氣燈投下毛骨悚然的光線,寂靜的囚室和塔樓突然顯得異常陌生。裏德利小姐、哈克斯比小姐和我走上一條我認不出的路,我驚訝地發現這條路不是通往牢房區,而是通往米爾班克的中心地帶。我們經過幾段螺旋向下的樓梯和帶坡度的走廊,來到一個更加寒冷,散發著惡臭與一絲似有若無的鹹腥味的地方。我肯定我們已經到了地面以下,也許比泰晤士河底還要低。最後,我們來到一條稍寬的走廊裏,兩旁是幾扇老朽的矮木門。哈克斯比小姐在第一扇門前停下腳步,示意裏德利小姐開門,讓燈光照進裏面的房間。

“既然到了這裏,”哈克斯比小姐在我們往裏走時對我說,“您不妨進來看看,這裏存放著鐐銬、束身外套之類的東西。”

她示意我看墻壁,我戰戰兢兢地望過去。這裏的墻面不像上面的囚室那樣粉刷過,而是相當粗糙,沒有任何修飾,泛著濕漉漉的光。每堵墻上都掛滿鐵器:鐵環、鐵鏈、腳鏈,還有其他難以名狀的東西,它們做什麽用,我只能恐懼地猜測。

哈克斯比小姐看見我臉色變了,陰森一笑。

“這些鐵器大多是米爾班克早期留下來的,”她說,“現在掛在這裏只是個展示。您可以看到,它們很幹凈,我們會定期上油。不過,說不定哪天,某個女囚會逼得我們讓這些家夥重見天日。這裏有幾副手銬,有專門給小姑娘的,您看,多小巧啊,就像女士的手鐲!還有封口條。”封口條其實就是一塊皮革,上面打了幾個洞,讓囚犯可以呼吸,但“叫不出聲”。“這是腳銬。”她說腳銬是專供女囚用的,不給男囚用,“她們經常賴在地上,腳踢牢門!這時就要用腳銬了。您知道怎麽固定腳銬嗎?這條綁帶把腳踝和大腿捆在一起,這條固定住手。這樣,女囚只能頂著膝蓋保持一個姿勢,得靠看守拿勺子喂飯。很快,她們倔不過,就又聽話了。”

我碰了下她拿起來的腳銬。從突出的地方和光滑、發黑的地方可以看出哪裏是先前系緊搭扣的地方。我問,她們經常用到這些嗎?哈克斯比小姐說,只有在逼不得已時才用,大概一年五六次。“對吧,裏德利小姐?”裏德利小姐點點頭。

“限制行動的工具我們主要用這個,也夠了,”她繼續介紹,“就是這件外套。”她走到一個衣櫃前,取出兩件厚重的帆布制品,看著如此粗糙、沒有棱角,我還以為是兩個麻袋。她把一件遞給裏德利小姐,自己拿著另一件在鏡子前比畫,像是在試衣服。我這才注意到這東西確實像一件簡陋的外套,只不過袖口和腰間系著綁帶,而非鑲邊或蝴蝶結,“套在囚服外,防止她們撕自己的衣服,”她說,“看這裏固定的東西。”這些不是搭扣,而是幾個特大號的黃銅螺絲,“配套的鑰匙可以把衣服系得特別緊。裏德利小姐那兒是一件緊身背心。”看守把她那件抖出來,超長的袖筒由柏油色的皮革制成,袖口封死,連著綁帶,就像腳銬的綁帶一樣,上面也帶著反復扣緊留下的痕跡。我看著這些東西,覺得手套裏的手變得汗津津,即便今晚寒冷刺骨,現在想來手心還是會冒汗。

看守把東西物歸原位,我們離開這間瘆人的房間,繼續往前走,來到一道低矮的石頭拱門前,拱門後的走廊幾乎不及我們的裙擺寬。沒有煤氣燈,只有哈克斯比小姐手上的燭台散發出的幽微的光。哈克斯比小姐走在前面,用手擋著地下鹹腥的微風。我環視周遭,米爾班克竟有這樣一個地方,世界上竟有這樣一個地方,一陣恐懼掠過心頭。我想,她們要把我殺了!她們會拿走蠟燭,把我扔在那裏,任我一人在這裏抓瞎,妄圖尋找光明,或跌入瘋癲深淵!

我們來到一面帶四扇門的墻前,哈克斯比小姐在第一扇門前停下腳步。在搖曳的燭光中,裏德利小姐摸索著腰間的鑰匙串。

她一手轉動鑰匙,一手抓著門,我以為門開了,不料她只是把門往裏推了一點。門很厚,加了厚厚的墊子,像床墊一樣。這麽一來,關在裏面的囚犯的汙言穢語與哭鬧聲就不會傳到其他地方去了。當然,裏面的人注意到了門的動靜。突然間,從這陰暗、狹小、寂靜的空間裏,發出一聲可怕的“砰”!又一聲“砰”!裏面傳來哭喊:“你們這些賤人!來這裏看我爛掉!只要我不在這裏悶死,你們就等著瞧吧!”加了墊子的門完全敞開後,裏德利小姐打開後面第二扇木門上的矮門,後方是一排柵欄,背後一片漆黑,密不透風、濃厚異常,我不知道應該看向哪裏。我茫然地張望,只覺得頭疼。叫聲停歇,囚室似乎凝滯了。突然,柵欄背後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出現一張臉。一張可怕的慘白的臉,涕泗橫流,鼻青臉腫,嘴唇上沾著血珠和唾沫星子,眼睛圓睜,同時因為我們蠟燭微弱的光線眯縫起來。見這情形,哈克斯比小姐畏縮了下,我後退了幾步。這張臉朝我看過來,女人叫道:“該死!還看我!”裏德利小姐拍打柵欄,讓她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