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第2/3頁)

“這輪不到你來決定。”

輪不到我決定?也許,患有轉移性黑素瘤不是我能預料的,患病以來的頭痛、疲憊、心悸和情緒波動不是我能掌控的。大衛和我分手、母親去世、祖母的肺氣腫這些都是我無能為力的。父親的冷漠我也無法改變。但是這件事情,是我唯一能夠決定的。“她是我女兒,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有發言權。”

我低頭看著眼前一堆紙團,閉上眼睛。,我對自己說。為了給伊莎貝拉最好的安排,我擔心了這麽久,現在只剩下一個選擇。是時候向命運低頭了。

我站起來,抓起桌上亂糟糟的紙團。

“你要去哪裏?”佩格婆婆問道。

“去告訴我爸。”

“告訴他什麽?”

我走到水槽邊,把手裏的紙團扔進垃圾箱裏,轉過頭說:“你說呢?”

她忽然咳嗽不止,我趕緊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然後走出去找我父親。走到樓梯時,我開口喊他,突然想到伊莎貝拉在睡覺。

我站在父親的房門前,握起拳頭,輕輕地敲了一下房門。不出意外,沒人應門。他當然不會在這裏,他只在那裏換衣服和睡覺。大多數時候他都在辦公室裏自學班卓琴,或者在地下室裏畫畫。說實話,他的繪畫比他的“音樂造詣”還要糟糕。

我順著樓梯走下去,看到佩格婆婆在那等我。她的臉色灰白,呼吸沉重。“你不能今天告訴他。”她邊咳嗽邊說,嘴唇發紫。

“你看上去不太舒服。”我說。

“你真有洞察力。”

“我是指比平常還要糟。”

窗外傳來車門的聲音,我倆都轉頭朝窗外看去。我走到窗邊,拉起窗簾,看到一輛藍色小卡車,車門上用白色油漆噴著。

“是誰?”佩格婆婆問道。

“克雷格。”

她皺起眉頭,“他這麽早回來幹嗎?”

他正靠在車邊,拿著手機在打電話。

我聳聳肩,把窗簾放下,轉過身。“你覺得爸爸會在地下室嗎?”

“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嗎?”

“我不能告訴他。為什麽?”

她握住樓梯扶手支撐著身體,“你聽我的,凡事要等適合的時機。”

我生氣地呼出一口氣,“一開始,我不肯告訴他,你生我氣;現在你又不讓我告訴他。”

她張嘴要說話,卻被嗆著,一直咳嗽,直到她的面色發紫,我趕忙提起氧氣罐攙著她去坐下。慢慢地,她喘過氣來,臉上才終於有了點血色。

我坐在沙發扶手上,幫她拍著後背。“別忘了,我的時間也不多了,我別無選擇。我必須讓父親對我許諾撫養伊莎貝拉。他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不過至少他不會虐待她,也能保證伊莎貝拉的基本溫飽。我需要把一切都安排妥當,我得去告訴他。”

祖母又開始咳嗽,我走過廚房,順著樓梯往地下室走去。不像上二樓的樓梯,只有最後一個台階有點破舊,這個樓梯每層台階都被我踩得咯吱作響。我喜歡這個聲音,很熟悉,很舒心,小時候我甚至記得哪一層台階聲音最響,哪一層聲音最小。

底下傳來音樂的聲音,我的心跳停了一下,是《愛的海洋》,這首歌是母親的最愛,後來成為屬於父親和母親的歌。他們在畢業舞會上伴著這首歌起舞,在婚禮上也是這首歌,在葬禮上,父親輕聲哼著這首歌,最後一次親吻母親的臉頰。

我想起,今天是母親的忌日,7月10日,母親去世六年了。

我悄悄地走向地下室,大門開著一條縫。一台便攜式CD機躺在銹跡斑斑的書架上,哼著這悲傷的曲調。

父親背對著我,我能清楚地看見他的畫布,是一張肖像畫,雖然業余但是我看得出他盡力了。要不是他畫中女人穿著一身淡紫色長裙,我差點沒認出她來。淡紫色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顏色,也是她下葬時裙子的顏色。父親安靜地哀悼著,看著這一幕,我內心的悲傷無處可逃,似乎把我的心撕成碎片。為什麽她要離開我們?她的離開讓整個家庭支離破碎。

身後傳來台階的咯吱聲,但是我無法移開我的眼睛。我聽到克雷格低聲喊著我的名字,但我無心回答。他把我轉過去,幫我拭去眼淚,我這才意識到我一直在哭泣,我的肩膀無法停止地顫抖,他把我抱進懷裏。我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那有節奏地起伏讓我覺得安心,強壯的臂膀擁著我,他聞起來有股松木和汗味,這些都讓我平靜下來。

我推開了他,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失望。

“對不起。”我說。

“別和我說對不起。”他再一次把我抱住。

我拍拍他的後背,示意這是個友情的擁抱,然後推後了一步。“你今天不用上班嗎?”我瞥了眼父親,他還在專心畫畫,全然不顧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