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一 章

CHAPTER.21

阿林頓公墓位於一條大路的盡頭,路兩旁栽滿玉蘭樹。車輪壓過地面上的果實,我把車慢慢停下,靠在了鐵門右側。

我告訴佩格婆婆我是來看看母親的墳,是沒錯,但是,我真正的目的其實是來看眼自己的墳墓。我想看一眼我會被埋葬的這塊土地,不知道這個想法是不是很詭異,我只是很好奇。

雖然動機有些古怪,至少給了我一個動力出門活動,我急需新鮮空氣,換個環境,也許能讓我振作些。另外,我和自己理論著,曬曬陽光也對身體有好處,還能抗抑郁,即使不能改善我的心情,至少也能讓我看上去不那麽蒼白。

關上車門,我轉過身。這些日子裏,我需要花越來越多的時間讓自己偽裝健康,我早料到我會為了伊莎貝拉而掩蓋病情,但是沒有想到這麽快,我已經不得不在祖母和父親面前強裝健康了。我心想,不知道母親當年是否也是如此。

我沿著蜿蜒的柏油路向下走,沿路都是大大小小的墳墓,眯著眼睛,我試圖看清墓碑上的日期,有的故人甚至比這個鎮的年紀還要大。忽然,我意識到,過不了多久,我將和其他過世的基督教徒重聚,我的視線停留在一排白色的墓碑上,他們整齊劃一,像是多米諾骨牌。再過幾個月,我說不定會與以斯帖皇後和瑪麗德蓮 喝下午茶,一邊聽著南方同盟軍 講述他的故事。

想著想著,我的臉上泛起一抹微笑,卻猛地想起,母親在去往天堂前經受過那麽多痛苦,和她一樣,我首先得忍受病痛的摧殘,接著,靈魂脫離肉體,這些遠超過了我的想象,頓時我覺得頭暈目眩。

閉上雙眼,我努力不被周圍陰郁的氛圍所影響,過了一會兒,我慢慢緩過神來,想起我此行的目的。我朝著母親的墳墓方向望去,遠處的小山丘上長滿綠草。路上,我可以有時間理清思路,順便考慮一下有關墓石、骨灰盒和碑刻等事情。

我希望我的墓志銘會是深刻的,與眾不同的——但又不會太出眾,希望我的墓志銘能讓人知道,我是一個有過夢想的人,曾經愛過別人,也曾被愛過。最重要的是,要寫上上帝的名字。

我想用華麗又詩意的文字,但我不是作家。不過,佩格婆婆一定可以想出漂亮的語句來。至今,我還沒有告訴佩格婆婆,我在離母親盡量近的地方買下了一塊墓地。

一邊艱難地邁著沉重的步伐,我發現以前一直忽略的一塊家族墓地,由一排微型柵欄圈在一起。這塊墓地很奇怪,是塊墓中墓,我停下腳步。

無數個嚴冬摧殘著金屬柵欄,卻更添了神秘和魅力,再往裏面,就是四個小墳墓,每一個都由一尊小天使陪伴著。

伊麗莎白•芒羅,1876-1877

喬納森•芒羅,1878-1880

朱莉婭•芒羅,1884-1884

卡羅琳•芒羅,1881-1885

懷著沉重的心情,我一遍遍讀著墓碑上的日期,體會著這個家庭的悲痛。

我推開小門,蜘蛛網黏在手指上讓人發癢,伴著鉸鏈咯吱一聲,打破了平靜,地上散落著銹鐵皮。我想快點離開這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卻又忍不住繼續往前走。

我心情沉重地撫摸著每個名字,是什麽樣的災難奪走他們整個家庭?家族遺傳病?肯定不是因為貧困,從他們這麽華麗的墓碑就可以看出來。

每塊墓碑上站立著的小天使守護著已故的孩子,他們遠不只是象征,更像是藝術品。一個小天使吹著號角,歡迎孩子來到天堂;另外一個天使擡著手臂,似乎在放飛孩子的靈魂;第三個小天使雙手舉著一只白鴿,鼓勵它飛向天空;最後一個小天使雙手合十,悲痛地祈禱著。

四塊墓碑的中間,躺著一尊臥倒在地的天使雕像,她的表情痛心疾首,手扶著一座墓碑,我向前靠近了一些,墓碑上刻著貝琪•安娜•芒羅,1858-1902。

她是四位已故孩子的母親,她所經歷的痛楚無人能知。她的丈夫遠在異國,六個孩子中,有四個早早夭折,死亡也許是她的解脫,願上帝讓她安息。

我目瞪口呆地站著,這是我見過最沉重的碑銘。她的一生裏,總不會沒有一點令人喜悅的事情,我相信上帝不會那麽殘忍。她另外兩個孩子怎麽樣了呢?他們一定愛著她,除此之外,令人心動的日落,秋天的美麗風景,甜蜜的親吻,她一定擁有過類似的美好。我被這裏陰郁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只有落荒而逃,身後的柵欄隨即關上,我長呼了一口氣。

頭頂上的太陽被一片雲彩擋住,一陣疲憊感襲來,我恨不得掉頭回家……但是一擡頭,我看見了母親的墳墓。

我在坑坑窪窪的草地上跪下,雖然有些人覺得踩在墓地上是不吉利的,更何況像我這樣坐在上面。可是,對我來說,只有這樣,我才覺得像坐在母親的雙腿上那樣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