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第4/9頁)

“我們之間談不上忠貞不忠貞。”皮埃爾說,並把弗朗索瓦絲拉過來緊貼著自己。“你我只是一個人,真的,你知道,缺了哪一個,人們都無法說清我們的特點。”

“這多虧了你。”弗朗索瓦絲說著用雙手捧起皮埃爾的臉親吻起來。他雙頰上散發出煙草味,還夾雜著出人意料的、猶如孩童身上的點心香味。她心裏默默重復著“我們只是一個人”。任何事只要沒有向皮埃爾敘述過就完全沒有真實感:它在虛無飄渺之中,似動似靜,模糊不清。過去,皮埃爾曾使她惶恐不安,因為她有很多混亂的思緒、輕率的舉動,但她卻無能為力,聽之任之。如果不談及這些事,這些事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它們蟄居於真正的生命底下,構成一種隱蔽的、可恥的贅生物,她身居其中,孤單而煩悶。她漸漸地把這些事和盤托出,她不再感到孤寂,心靈卻因蕩滌了這些紛繁雜亂之物而得到凈化。她把自己生命中的一切時光都呈獻給皮埃爾,他將其變得純凈、光亮和完美,並予以奉還,它們變成了他們共同生活的時光。她知道自己在他身邊總是扮演同一個角色,他不拐彎抹角,不遮遮掩掩,只有當他胡子沒刮好或襯衫肮臟時他才陰郁消沉,這時他就佯裝感冒,固執地在脖子上圍一條綢巾,儼然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樣。

“我該走了。”她遺憾地說,“你在這兒睡還是去我那兒?”

“我去你那兒,”皮埃爾說,“我想盡早再見到你。”

伊麗莎白已經來到多莫咖啡館,她正抽著煙,兩眼呆呆地凝視著空中。弗朗索瓦絲猜想準有什麽事不順利了。她精心化了妝,但臉部浮腫、倦容滿面。她看見弗朗索瓦絲後,突然出現的笑容似乎把她從沉思中喚醒。

“你好,見到你很高興。”她激動地說。

“我也很高興。”弗朗索瓦絲說,“告訴我,你不介意我把小帕熱斯也帶來和我們一起玩吧?她非常想來舞廳跳舞,在她跳的時候,我們可以聊天,她不惹人討厭。”

“我好久好久沒聽到爵士音樂了,”伊麗莎白說,“我會很高興的。”

“她還沒來嗎?”弗朗索瓦絲說,“真奇怪。”她又轉向伊麗莎白,“那麽你的旅行怎麽樣了?”她高興地問道,“你肯定明天動身?”

“你以為這事情那麽簡單。”伊麗莎白說,並不快地笑了笑,“看來這會使蘇珊娜很傷心,九月份的事曾讓她那麽難受。”

原來如此……弗朗索瓦絲又憐憫又惱怒地看著伊麗莎白,克洛德和她在一起真夠膩煩的。

“好像你並不難受似的。”

“我麽,我是個頭腦冷靜、意志堅強的人。”伊麗莎白帶著諷刺的口吻說,“我是個從不爭風吃醋的女人。”

“總之,克洛德不再愛蘇珊娜。”弗朗索瓦絲說,“她又老又醜。”

“他不再愛她。”伊麗莎白說,“可蘇珊娜是個巫婆。他確信如果沒有她,他將一事無成。”沉默了一會兒。伊麗莎白全神貫注地看著她吐出的香煙煙霧。她善於自制,但她的心靈深處該是多麽陰郁啊!她對這次旅行抱著那麽大的期望:也許這次與克洛德單獨朝夕相處會促使他下決心和他的妻子決裂。弗朗索瓦絲開始對此抱懷疑態度,伊麗莎白等待這決定性時刻已經兩年了。弗朗索瓦絲感到伊麗莎白已經失望,悲痛和悔恨交織在一起。

“應該說蘇珊娜很有辦法。”伊麗莎白說,她看了看弗朗索瓦絲。“她正設法使克洛德的劇本在南特伊公演。這也是要把他留在巴黎的原因之一。”

“南特伊,”弗朗索瓦絲無精打采地說,“這是個奇怪的主意。”她有些不安地朝門口看了看。為什麽格紮維埃爾還不來?

“這很愚蠢。”伊麗莎白語氣堅定地說,“再說,很簡單,我看只有皮埃爾能把《平分秋色》這個劇本搬上舞台,他演阿夏布這個角色會非常出色。”

“這是個討人喜歡的角色。”弗朗索瓦絲說。

“你覺得這會引起他興趣嗎?”伊麗莎白問道,懇求的語氣中帶著焦慮。

“《平分秋色》是個很有意思的劇本,”弗朗索瓦絲說,“只是它同皮埃爾追求的路子完全對不上。”

“聽著,”她又懇切地說,“為什麽克洛德不把他的劇本拿到貝爾熱那兒去演?你願不願意讓皮埃爾給貝爾熱寫個條?”

伊麗莎白費力地咽了口唾液。

“你不明白,如果皮埃爾用了他的劇本,這對克洛德是多麽重要。他對自己是那樣缺乏信心,只有皮埃爾能使他擺脫困境。”

弗朗索瓦絲轉過眼睛去。巴蒂埃的劇本糟糕透頂,接受這樣的劇本簡直無從談起。但是她清楚伊麗莎白對這最後一次機會押的是什麽賭注。面對這張變了樣的臉,弗朗索瓦絲顯然感到內疚,她深知自己的經歷和榜樣曾深深地影響了伊麗莎白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