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第2/11頁)

弗朗索瓦絲一口氣喝完了那杯咖啡,咖啡幾乎是涼的。這毫無關系,為什麽又回想起這一切?她看了看昏暗的天空。目前的情況是,現存的世界超出能及的範圍,她不僅被驅逐出巴黎,而且被驅逐出整個宇宙。坐在露天座上的人,街上過往的行人都飄浮於地面,是一些影子,房屋僅僅是一片背景,無立體感,無深度。熱爾貝微笑著走來,他也只是一個輕飄飄的富於魅力的影子。

“您好啊。”他說。

他身著那件肥大的淺灰褐色大衣,內穿棕黃色小格襯衫,黃色的領結更加襯托出沒有光澤的臉色。他著裝總是非常優雅。弗朗索瓦絲很高興見到他,但她立即明白,她不可能指望他的幫助來恢復她在世界上的原有位置;他倒是一位稱心的流放夥伴。

“這麽壞的天氣,我們還去跳蚤市場嗎?”弗朗索瓦絲問道。

“只是毛毛雨,”熱爾貝說,“沒有正經下雨。”

他們穿過廣場,下了地鐵台階。

“這一整天我和他談些什麽呢?”弗朗索瓦絲想。

相當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與他單獨外出,她想好好待他,以便抹去皮埃爾的解釋可能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後陰影。但是講什麽?她在工作,皮埃爾也在工作,按格紮維埃爾的話說,是一種公務員的生活。

“我還以為我永遠脫不開身了。”熱爾貝說,“吃午飯的時候有很多人:米歇爾、萊爾米埃爾和阿代爾松夫婦,吃的是你所能看到的各種加奶酪絲的烤點心。大家聊了起來,真是海闊天空,誇誇其談,實在讓人膩煩。佩克拉爾為多米尼克·奧羅爾作了一首新的反戰歌曲,憑良心說,歌作得不錯。只是他們的歌不管什麽大用。”

“歌曲、演講,”弗朗索瓦絲說,“人們從來也沒有這樣煞費口舌。”

“嘿!現在的報紙真是沒治了。”熱爾貝笑容滿面地說,他憤怒時總是采取笑的形式。

“為了使法國人鎮定下來,他們給我們上的是什麽菜!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怕意大利比怕德國稍微少一點兒。”

“實際上人們不會為吉布提而戰。”弗朗索瓦絲說。

“但願如此,”熱爾貝說,“可一想到在兩年或者六個月以後肯定躲不過戰爭,就讓人泄勁兒。”

“至少可以說現在還打不起來。”弗朗索瓦絲說。

和皮埃爾在一起她總是無憂無慮,因為一切都顯得十分明朗。而熱爾貝使她局促不安:在這個年月,他作為年輕人心情不舒暢。她憂心忡忡地注視著他。他內心深處在想什麽?關於他自己?關於他的生活?關於世界?他從不推心置腹。待一會兒,她要嚴肅地和他談談,眼下地鐵的噪音太大,難以交談。她看了一下隧道裏墻上的一張黃色布告。今天,什麽都勾不起她的好奇心。這是空白的一天,無所作為的一天。

“您知道嗎?我有個小小的願望:在電影《洪水》裏扮演一個角色,”熱爾貝說,“只要上幾個鏡頭,就可以賺不少錢。”他皺了皺眉頭,“我一有錢,就買一輛車,舊的,價錢不貴。”

“這挺不錯,”弗朗索瓦絲說,“您肯定會把我撞死,但我還是跟您去。”

他們出了地鐵。

“或者,”熱爾貝說,“我和莫利埃籌備搞一個木偶劇院。靠貝格拉米安為我們提供木偶造型,可他是個見異思遷的人。”

“木偶很有趣。”弗朗索瓦絲說。

“只是為了搞一個大廳和那些木偶設備得要很多很多錢。”熱爾貝說。

“也許有一天會實現。”弗朗索瓦絲說。

今天,熱爾貝的計劃沒有引起她的興趣,她甚至在想為什麽平時她從他的存在中可找到一種審慎的魅力。他在那裏,剛從佩克拉爾家裏吃了一頓煩人的午飯出來,今晚他將第二十次扮演青年卡同的角色,這裏不存在什麽特別令人激動的事情。弗朗索瓦絲環視四周。她本想找到一些能推心置腹地交談的話題,但這條筆直的長街沒有提供給她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沿著人行道排列的售貨小車裏,人們只賣一些普普通通的商品:棉織品、襪子、肥皂。

“我們不如走這些小街。”她說。

這兒的舊鞋、唱片、破絲綢、搪瓷臉盆、缺口瓷器都直接放在泥地上。穿著花裏胡哨破舊衣服的棕發婦女們靠柵欄坐在報紙上或舊地毯上。所有這些東西也都不能打動人心。

“您瞧,”熱爾貝說,“我們肯定可以在這裏找到道具。”

弗朗索瓦絲索然寡味地掃了一眼擺在她腳邊的舊貨。顯然,所有這些臟兮兮的物品都有一段奇特的故事,但是人們所看到的僅僅是一些手鐲、損壞的布娃娃以及上面沒有記載任何傳奇故事的褪色布料。熱爾貝用手撫摸一個玻璃球,球中飄浮著五顏六色的紙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