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第2/5頁)

“好了,一切都安排好了。”皮埃爾說,“箱子放在客車上了。”

他坐下來。由於陽光照射,他容光煥發,加上穿著白色運動式襯衫,他變得非常年輕。頓時,某種未知和被遺忘的東西充滿伊麗莎白心間。他要走了。不久他將遠走高飛,到一個難以進入的危險地區,她將很長時間再也看不見他。她過去怎麽沒有學會從他的存在中得益呢?

“吃點餅幹吧。”弗朗索瓦絲說,“很好吃。”

“謝謝。”伊麗莎白說,“我不餓。”

內心的痛苦不像她通常忍受的痛苦,這是某種冷酷無情和不可救藥的東西。“如果我永遠見不到他了呢?”她想。她感到她臉上沒有了血色。

“你應該去的是南希嗎?”她問。

“是的,這不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皮埃爾說。

“可你不會永遠留在那裏。你至少不會太英勇吧?”

“相信我。”皮埃爾笑著說。

伊麗莎白焦慮地看了看他。他可能死去。皮埃爾。我的哥哥。我不能讓他這樣走,而我不對他說……對他說什麽?這個坐在她對面愛挖苦的男人從來都不需要她的溫情。

“我將給你寄去一大堆包裹。”她說。

“真的,我將接到包裹。”皮埃爾說,“這多叫人高興。”

他深情地笑著,他的神色中沒有流露出任何不可告人的想法。在這個星期裏,他經常是這樣的表情。為什麽她對他那麽不信任?為什麽她永遠失去了友誼的一切歡樂?她過去尋求的是什麽?有什麽必要進行這些鬥爭和懷有這些仇恨?皮埃爾在說話。

“你知道,”弗朗索瓦絲說,“我們該走了。”

“走吧。”皮埃爾說。

他們站了起來。伊麗莎白跟著他們,心情十分沉重:“我不希望人們把他殺死。”她絕望地想。她走在他身邊,甚至不敢去抓他的胳臂。為什麽她使真摯的舉止和言談都成為不可能?現在,她內心本能的反應在她看來倒是不尋常的。為了救他,她願意獻出生命。

“那麽多人!”弗朗索瓦絲說。

閃閃發光的客車周圍人群熙來攘往。司機站在車頂上,周圍是手提箱、大箱子和木箱,一個男人站在車後的一個梯子上,正向他遞一輛自行車。弗朗索瓦絲把鼻子貼著一塊玻璃往裏看。

“我們的位置還保留著。”她滿意地說。

“我擔心你們上了火車一路上會待在過道裏。”伊麗莎白說。

“我們事先睡好覺。”皮埃爾說。

他們開始圍著客車兜圈子。只有幾分鐘了。只要說一句話、做一個動作,讓他知道……可我不敢。伊麗莎白失望地看了看皮埃爾。難道一切不可能是另一種樣子?這些年她難道不可能在信任和愉快中生活在他們身邊嗎?而不是抵禦某種想象的危險而自衛?

“上車。”司機喊道。

“太晚了。”伊麗莎白迷茫地想。必須摧毀她的過去、她整個人,她才能撲向皮埃爾,投入他懷裏。太晚了。她不再是此時此刻的主人,甚至她的臉都不服從於她。

“不久再見。”弗朗索瓦絲說。

她吻了吻伊麗莎白,然後走到她的座位那裏。

“再見。”皮埃爾說。

他匆匆地握了握他妹妹的手,微笑著看了看她。她覺得自己眼淚汪汪的,她抓住他的肩膀,用嘴唇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你一定要當心。”她說。

“別擔心。”皮埃爾說。

他迅速吻了她一下就登上車子,他的臉有一刻還出現在打開的窗口。客車動了。他招了招手。伊麗莎白搖動手絹,當汽車在圍墻後面消失時,她才轉過身往回走。

“白費。”她喃喃自語,“這一切都白費。”

她用手絹壓住嘴唇,開始往旅店奔去。

弗朗索瓦絲睜大眼睛注視著天花板。皮埃爾脫了一半衣服躺在她身邊。弗朗索瓦絲有些困倦,但街上一聲尖叫劃破夜間的寧靜,她蘇醒過來。她因懼怕噩夢而不再合上眼睛。窗簾沒有拉上,月光射進屋內。她不痛苦,什麽都不想,她只是覺得驚奇:災難降臨在她生活的自然進程中是如此容易。她俯身對著皮埃爾。

“快三點了。”她說。

皮埃爾哼了哼,伸展了一下四肢。她打開電燈,箱子開著蓋,布背包裝了一半東西,罐頭、襪子亂糟糟地鋪了一地。弗朗索瓦絲盯視著糊墻紙上盛開的紅菊花,焦慮一下子湧上心頭。明天,這些菊花仍在原來的地方,仍然沒有活力。皮埃爾離去,環境卻依舊。直到目前,所等待的分離始終是一處空洞的威脅,但這個房間是實在的未來,未來就在那裏,完全現實地存在於無可挽救的悲哀中。

“你需要的一切東西都有了嗎?”她問。

“我想是的。”皮埃爾說。他已經穿上了最舊的那套西服,他往衣服口袋裏裝錢夾、鋼筆和煙絲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