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此時此刻就是你最年輕的一刻(第3/21頁)

他的妻子艾伯絲則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她上半身清瘦,下半身卻很粗壯——小腿和屁股很粗,膝蓋也肉乎乎的。不知她要花費多少精力才能讓那一頭棕色卷發長期保持筆直的金色“波波頭”發型。羅茲總是說:“氣候這麽潮濕,哎喲,梳那個發型簡直是瘋了。”

說實話,我也曾試著跟艾伯絲交朋友,可她就是不為所動(不僅我如此,羅茲也試過)。我和邁克請他們到家裏吃過兩次晚飯。第一次我忙了一整天,做了牛胸肉。盡管開著空調,穿著DKNY露肩連衣裙,我還是汗濕了衣衫。第二次我做了楓糖漿烤三文魚。這道菜不難做,先腌十五分鐘,再烤三十分鐘就大功告成了。可艾伯絲從來沒有回請過我們,我也就領會了她的意思。再後來,阿維娃讀高三時,亞倫·萊文要參加國會競選,他們一家便搬去了邁阿密,我以為自己從此不會再與他們有瓜葛。人這一輩子會遇到很多個鄰居,但只有少數幾個才能成為羅茲·霍洛維茨那樣的朋友。

然而在我腦海縈繞了一整天的並不是羅茲,而是萊文夫婦,直到電話鈴響的那一刻,我還在想著他們。打電話的是公立學校的一位歷史老師,問我是不是艾斯德爾·夏皮羅的女兒。她一直想聯系媽媽,問她能否到她所在的高中為幸存者紀念日致辭,可是媽媽既沒回短信也不接電話。我向她解釋,大約六個月前,媽媽患上了嚴重的中風,所以不行,艾斯德爾·夏皮羅沒法出席幸存者紀念日。今年他們只能找其他的猶太人大屠殺幸存者了。

歷史老師哭了起來——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讓人心生厭煩——她說要把幸存者聚齊越來越難了,即使在博卡拉頓也不例外——這裏百分之九十二的居民都是猶太人,除了以色列以外,這裏是全世界猶太民族氣氛最濃的地方。她說,二十年前她發起幸存者紀念日活動時,幸存者還很好找,可是現在還剩下多少人呢?就算你躲得過癌症,躲得過猶太人大屠殺,死神早晚也會追上你。

這天下午,我到療養院去探望媽媽,那裏總是彌漫著一股學校食堂與死亡的混合氣味。媽媽的手綿軟無力,左半邊面孔耷拉著。依我看,沒什麽好遮掩的,她就是一副中了風的樣子。

我告訴她,有個唯唯諾諾的中學老師在找她,媽媽努力地想說話,但只發出了幾個元音,沒有輔音——或許是我這個女兒不稱職,反正我沒聽懂。我告訴她,這次約會原本非常愉快,可那個男人突然開始對阿維娃說三道四,結果不歡而散。媽媽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摸。我說,我很想念阿維娃。我知道母親無法回答我,所以才這樣說。

我正要離開療養院的時候,媽媽的妹妹梅米來了。梅米是我見過最樂觀開朗的人,但有時候她這個人不太可信。這麽說其實有點不公平。與其說是梅米不可信,倒不如說是我不相信所有的樂天派和所謂的幸福感。梅米張開胖乎乎、松垮垮的手臂抱住我(小時候,我和弟弟把這樣的手臂稱作“哈達薩臂”),告訴我母親曾問起過阿維娃。

我問:“她究竟是怎麽問的,梅米?”因為媽媽根本不能說話。

“她說了她的名字。她說‘啊——喂——哇’。”梅米堅定地說。

“整整說了三個字?”我不太相信。再說,媽媽說的詞聽著全都像“阿維娃”。

梅米說她不想跟我爭論這些,我們的當務之急是為八十五歲的媽媽策劃生日聚會。梅米還沒想好在哪裏舉辦聚會。在這裏?盡管媽媽住在這兒,但這裏並不是她的家。去別處?媽媽的身體不知能否經得起折騰。梅米自然覺得換個環境聚會更好,找個風景好的地方——去博卡拉頓藝術博物館,或者去米茲納公園那個有早午餐的飯店,或者去我的公寓。“你的公寓實在太美了。”梅米說。

我說:“梅米阿姨,你真的覺得媽媽想要辦聚會嗎?”

梅米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母親更喜歡聚會的人了。”

我不禁懷疑梅米和我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我曾經問過母親,她和爸爸過得幸不幸福。“他很會賺錢,對你和你弟弟也很好。至於幸福,”母親說,“那是什麽?”可以說,這是我第一百萬次意識到,做一個女人的妹妹與做她的女兒是完全不同的經歷。

我說:“梅米,你真的認為現在是辦聚會的好時候嗎?”

梅米看著我的神情,仿佛我是她見過最可憐的人。“瑞秋·夏皮羅,”她說,“任何時候都是辦聚會的好時候。”

3

我和邁克還沒離婚的時候,曾有一次開車到邁阿密大學跟阿維娃一起吃晚飯,她說她有件大事要告訴我們。拖延了好幾個學期之後,她終於決定了要修什麽專業:西班牙語文學和政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