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8頁)

安托萬。

伊莎貝爾。

他們在哪裏?他還在前線嗎?她是不是要從巴黎一路走過來?

別想了。

她需要做點什麽。園藝。好讓她把注意力放到別的事情上。

找出破舊的園藝手套,套上門邊的靴子,她朝著位於棚屋和谷倉之間的一小片平坦的花園走去。土豆、洋蔥、胡蘿蔔、花椰菜、豌豆、黃豆、黃瓜、番茄,還有生長在精心布置好的苗圃上的小蘿蔔。花園和谷倉之間的山坡上種滿了漿果——一排排覆盆子和黑莓栽種得十分整齊。她在肥沃的黑土地上跪了下來,開始拔野草。

初夏往往是一段充滿希望的時光。誠然,事情也有可能在這個最熱情的季節裏出錯,但只要保持沉著冷靜,不逃避格外重要的除草和間苗任務,植物就能得到引導和馴服。薇安妮總是確保用自己堅定而又溫柔的手將苗圃打理得一絲不苟、井井有條。比起她能給這座花園帶來的益處,花園對她來講似乎意義更加重大。在這裏,她能夠找到平靜的感覺。

她慢慢開始察覺事情有些不對——一點一點。起初是一種不屬於這裏的聲音,像是某種震動,帶有怦然落下的聲響,隨即是一種沙沙聲。緊接著是味道:某種與她馨香的花園氣息完全大相徑庭的味道,某種讓她聯想起了腐爛物的辛辣、強烈的氣味。

薇安妮擦了擦前額,意識到自己把黑色的泥土抹在了皮膚上,於是站起身來,把臟兮兮的手套塞進褲子後袋的縫隙裏,立起身子向門口走去。還沒等她走到,眼前就出現了三個女子,仿佛是被人從影子裏刻下來的似的。只見她們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到了她家門口背後的那條路上。年長的那個女人穿著破衣爛衫,緊緊地拽著另外兩個人——一個懷抱著嬰兒的年輕女子和一個一手提著空鳥籠、一手握著鏟子的少女。三人看上去目光呆滯,焦躁不安;那位年輕的母親顯然正在發抖。她們的臉上掛著汗水,眼睛裏也充滿了挫敗。老婦人伸出了一雙空空如也的肮臟的手。“你能給我們點水喝嗎?”她問道。可即便她開了口,看上去仍舊是滿腹狐疑,筋疲力盡。

薇安妮打開了大門,“當然。你們要不要進來?也許,坐下來?”

老婦人搖了搖頭,“我們在他們前面,後面的人就什麽也沒有了。”

薇安妮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沒有在意。她能夠看得出,這三個女子正遭受著疲憊和饑餓的折磨。“稍等。”她走進屋裏,給她們包了些面包、生胡蘿蔔和小塊的奶酪。她只能勻出這麽多了。她用一支酒瓶灌滿了水,走出大門,把手裏的幾樣東西全都遞了出去。“東西不多。”她說。

“這比我們離開圖爾市以來得到的要多得多了。”年輕女子用呆板的聲音答道。

“你們是從圖爾市過來的?”薇安妮問。

“喝吧,薩比娜。”老婦人邊說邊把水端到了女孩的唇邊。

就在薇安妮打算開口詢問伊莎貝爾的下落時,那個老婦人厲聲說了一句:“他們來了。”

年輕的母親發出了哀號的聲音,懷抱嬰兒的手抓得更緊了。那個嬰兒是如此的安靜——他小小的拳頭已經變成了藍色——嚇得薇安妮猛吸了一口氣。

那個孩子已經死了。

薇安妮理解那種令人無法釋懷、如同利爪般抓住你不放的悲傷;她也曾墜入那種致人扭曲的無底的灰色之中。它讓一位母親在希望消逝後仍長久地不願放手。

“進去吧。”老婦人對薇安妮說,“鎖好你的門。”

“可是……”

衣衫襤褸的三人後退了一步——其實是蹣跚著向後跌去——仿佛薇安妮呼出的氣是多麽的令人感到厭惡似的。

緊接著,她看到一大群黑影正穿過田野,朝路邊擁來。

一股氣味先他們一步飄蕩了過來。那是人的汗味摻雜著汙穢不堪的體臭。隨著他們越靠越近,煙霧彌漫中的黑影分散開來,拆分成了一個又一個人影。她看到路上、田野裏到處都是人;有的走著、有的跛行著朝她走來。有些人還推著自行車、嬰兒車或者拽著四輪馬車。狗兒吠叫著,嬰兒啼哭著。她的耳邊充斥著咳嗽、清嗓和哭訴的聲音。他們走上前來,穿過田野,邁上馬路,不斷地向前靠近,互相推搡著彼此,聲音漸漸升高。

薇安妮幫不了這麽多人。她沖回去鎖上了身後的房門,跑進每一個房間關上房門和百葉窗。一切妥當之後,她站在客廳裏有些不知所措,心臟怦怦地跳著。

房子開始搖晃,微微地。窗戶發出了嘎吱嘎吱的響聲。百葉窗重重地彈撞到墻上。灰塵從天花板上暴露的木梁上傾瀉而下。

有人在用力地敲擊前門。一下,一下,又一下。拳頭如錘子般落在門板上,嚇得薇安妮有些畏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