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辦好租車手續,把車橫在阿徹高中的正門前。校舍前開著退色的桃紅色紫薇。三點二十分,一天結束的鈴聲響起,高中生們成群結隊出來。暴露在無數的視線下,我為自己的大膽心跳不已,靠在灰色座位上閉上眼,輕輕吐了一口氣。

一看到我,阿徹滿面笑容地咚咚敲著前窗。“太帥了!”

白襯衫加深藍色褲子。

“很像高中生。”我對打開副駕駛車門的阿徹說,“只要再去掉那條品位低俗的領帶。”

當然,阿徹根本沒聽,一邊說“是新款的”、“帶頂窗呢”,一邊胡亂按著按鈕。

“因為上次兜風被我搞砸了。”

我說完,阿徹發自內心地開心笑了(那張臉總覺得像小狗的),說:“上高速吧。”

其實我心想開什麽玩笑,這車上可既沒有教練也沒有輔助刹車,在普通馬路上開都是十二分的驚險。然而又不能在這兒打退堂鼓。阿徹的四肢太長了,有些憋屈地塞在副駕駛的座位上。他的側臉看起來一點不安也沒有,意氣風發。他還故意試著踩了下急刹車。說來從一開始他就只有膽量過人。我想起雨衣上滴答著水站在門口的阿徹。

“吃嗎?”

阿徹從兜裏拿出口香糖,咧嘴笑著。這小子知道我沒有接過口香糖的空當,所以才這麽說。

“不要!”

好壞的家夥!正想著,阿徹剝開口香糖放進嘴裏,臉湊到我面前。

我確認保持了足夠的車距,迅速接過口香糖。阿徹笑彎了腰。“表情這麽認真的接吻,我還是第一次見!”

穿過收費站,沿著平緩的彎路前行到高速車道。屏住呼吸踩下油門。內外後視鏡,目視前方。我雜亂地回憶起教練各種各樣的臉。

並到主線,阿徹吹起了口哨。車窗和天窗都敞著,傍晚的風在耳邊呼呼作響。我的手不再抖了。心情多舒暢啊!風鈴般美妙的聲音告訴我們,時速是一百公裏。

“浦肯野現象啊。”阿徹說。真的,周圍不知何時變成了淡藍色。黏稠的藍色,含糊不清的藍色,不可思議的令人懷念的藍色。我又踩下油門。

“回去讓我開。”阿徹說。

“你還沒駕照呢。”

風景嗖嗖地飛向後面,我們連車一起被藍色的空氣擁抱著。

回到公寓,天已經黑了。

“買車了?”大嬸從後門露出臉來,詫異地問。

“不是,借的。租的車。”

大嬸趿拉著涼鞋出來。“啊,是嗎?租的車啊,那我就放心了。”

為什麽大嬸會放心呢,我想了想,但心裏感到很溫暖。街燈朦朧地照著白色的車,還有我們三人。

“還沒吃晚飯吧?不介意的話來吃了再走。”

大嬸一如既往地說,比我的謝絕僅僅早了一瞬。阿徹問:“可以嗎?”我也很驚訝,但是大嬸似乎更驚訝。(自己邀請的別人還驚訝,這話倒也奇怪,但她邀人吃飯幾乎成了習慣,似乎也習慣了被人拒絕。)

“嗯,當然了!”

大嬸臉色刷地亮起來,聲音分外響亮。

在大嬸的房間,我們三個人吃了炸蝦蓋飯,還搭配切得薄薄的腌蘿蔔,擺在塑料泡沫的小盤子上。

大嬸壓低聲音喋喋不休地說著閑話,幾號房間的誰經常在外住宿,誰家不晾被子。還從冰箱裏拿出風味海帶和什錦八寶菜,推薦說再吃點這個吧。阿徹裝傻一般大聲說真好吃啊,咬著只有外皮夠大的蝦。望著他,我感覺自己充滿了愛意,也正孕育著苦澀的甜蜜。

飯後,我們喝著煎茶,看了電視上的猜謎節目。那是個讓人懷念的、不流暢卻幸福的夜晚。我想明天給耕介打個電話吧。不是騷擾電話,要好好打個電話,該結束了。煎茶熱熱的,很香,細品的話很好喝。

鈴聲響了三次,夫人接了電話。

“我叫神林雛子,請問老師在家嗎?”

“請您稍等。”她說話的聲音純粹而輕快。

“喂?”

“老師,作品寫完了?”

“你好嗎?”

“您要是不按時交稿,我很難辦的。”

“……寫完了,明天交給你。去木棉屋吧。”

我心裏堵得慌,無法再開玩笑了。

“耕介。”

“嗯?”

好懷念的聲音,好熟悉的聲音。我閉上眼睛,回憶湧來,一陣眩暈。

“這是分手的電話。”

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所以,你可以不用再出現在我的夢裏了。”

耕介沉默了一會兒,說:“明天在木棉屋聊吧。”

“不行。”

我馬上就要哭出來了,卻口是心非地輕輕笑著,而且帶著殘酷的余音。

“你保重。”

“也許聽起來是在辯解,不過那之後,我一直都在想你,小雛。”

“聽起來是在辯解。”

我知道我們是同一種人。耕介說得很自私,但我比誰都清楚那不是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