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物線(第3/3頁)

“都幹什麽活?”我問,心裏莫名地覺得好幸福。

“所有雜活。”

光一朗悠然地回答道,說明了打雜的詳細內容。打掃店門口,擦玻璃,給動物們喂食、洗澡、換廁所的沙子,二樓寵物旅館的入住和退房,迎送客人,記賬,照顧客房。

“工作很多,除了接待客人外都是好活。”

我想象著光一朗工作時的畫面。T恤衫加牛仔褲,圓圓的無框眼鏡,系著圍裙身材矮小的他哈著腰與動物相對。

“嘿嘿嘿。”大函故意發出猥瑣的笑聲,“是吧,是吧,不可能和客人正面交鋒。”

果然是這樣啊。那也是當然的……在保險公司工作的大函和在寵物店工作的光一朗此時格外意氣相投。據大函分析,客人多疑,缺乏理解力,還不聽別人說話;光一朗則憤慨客人都自以為是,吵吵嚷嚷還任意妄為。在兩個人列舉著實例的這段時間,我吃著鮑魚喝著杏酒,茫然地聽著。無論內容如何,看著他們熱烈討論就覺得很懷念,真的很懷念。

兩個人都在認真工作啊,如此一想,我笑了,這種感想簡直就像親戚家的大媽。畢業五年了。

“道子你真覺得友情不會風化嗎?”記得有一次清水曾說,“不像你啊。”

當時我為什麽沒反駁呢?“不像你”這句話,聽起來如命令般正確。在這個世界上我能指望的只有友情,能這麽跟他說就好了。說我相信友情,還無條件地熱愛友情。大函或光一朗會覺得這就是我嗎?五年了,清水認識的我和大函及光一朗認識的我究竟有多不一樣?

忽然,大函站起身。

“噴水天使!”

他宣告般清晰地說道,我們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把瓶裏剩的跑了氣的啤酒全幹了,然後兩手叉在腰間身體後仰,鼓著腮幫子緩緩噴出啤酒。準確的金色拋物線,細而長……這拋物線是大函學生時代(當然是不怕丟人的一二年級)聚餐時的拿手好戲。大函的臉眼瞅著漲得通紅,似乎很痛苦地扭曲著。伴著嘩啦嘩啦的聲音,地板上出現一攤水。天使的啤酒,最後噗地斷開結束了。

大函咚地坐到椅子上,松了松領帶。我和光一朗無語地盯著他。這麽大了還幹這麽傻的事。但我奇怪地動搖起來,幾乎快落淚。光一朗也刹那間啞口無言,隨後他表情變得柔和,低聲說:“還是這麽厲害啊。”接著跟我解釋,“這個特別難。”

當然,我沒說自己以前也在浴室裏練過。啤酒馬上就從下巴滴滴答答直往下淌,別說是形成拋物線,連直線都很快就斷了。

我想,大函每天究竟帶著怎樣的表情工作呢?他身材同橄欖球隊正式隊員一樣,其實一直只是候補隊員。他決定只參加一家公司的入職考試,通不過的話就去當橄欖球隊教練。三月出生的大函在我們三個中歲數最小,一提到這件事,他總是特別氣憤。

“我敢斷言,‘噴水天使’絕沒有人比我更厲害。”

大函終於恢復肺功能,可以開口說話,發自內心地滿意地笑。

陰沉的周日,我們以熱騰騰的雞肉蕎麥面結束了豐盛的午飯。三人都覺得把面泡漲是很忌諱的大罪,只有此刻鴉雀無聲,頭埋在熱氣裏不停地吮吸。蕎麥面又滑又細。稍濃的湯裏帶著蔥的香甜,慢慢熬煮的雞肉酥爛軟糯。我們默默吃著,因為這太自然了,我的喉嚨咕咕作響。這是我們的節奏,無論在學校食堂還是車站前的路邊攤,空氣總是這個樣子,美味、痛快、讓人眩暈。

我們三人均攤,結了賬走出那家店。和進來時一樣,店裏沒有其他客人的身影,打開把手油光鋥亮的沉重大門,外面還很亮,不知為何我們的心情卻不那麽融洽了。

“現在幾點?”

我為這種奇妙的生疏感困惑著,問道,兩個人幾乎同時回答,差十分四點。不上不下的時間,微風從山坡下吹來。

光一朗和大函都是開車來的(當然都說要送我),我們就此分別。反正每個人都必須回到屬於各自的地方。

“下次什麽時候見呢?”

看著混沌的天空,三個人又幾乎同時開了口。

“下次是年終聚會吧。”大函說。

我們不禁都沉默了,連說話的人也不再出聲。年終聚會……現在才剛到九月中旬。

“唉,轉眼就到了。”

光一朗輕快地說。我們並排著晃晃悠悠地走下平緩的坡道。傍晚明亮的空氣裏,七葉樹的樹枝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