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豆

從那以後,睦月的朋友們經常來家裏玩。(柿井和 部只在晚上睦月在家的時候來,阿紺只在白天睦月不在家的時候來。)睦月說大家都喜歡我,我也喜歡大家,所以很開心。睦月依然對我體貼入微。我們結婚已經四個半月了,從相親見面算起已經有八個月了,沒有吵過一次架,我覺得這可能就算是家庭和睦、一帆風順了吧。但我卻時常焦躁不安,連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

有時我對睦月的態度非常惡劣,整天不止一次地用充滿敵意的諷刺或刁難的玩笑傷害他。進入五月後,情況越來越糟。我本來就害怕五月,這個時候外面會忽然變得色彩斑斕,世界開始熱鬧地呼吸,所有的植物都生機盎然,連家中阿紺送的青年樹也容光煥發地伸展葉子。

“工作忙吧?”今天早晨睦月問。

“怎麽問起這個了?”我稍微歪歪頭。

“沒什麽,只是看你最近好像很疲憊。”睦月說。

睦月穿上鞋,把鑰匙放到口袋中,打開房門。“今晚我值夜班,你要注意鎖門關窗,還有煤氣,別太拼命工作。”

“睦月,你好久沒有值夜班了,真讓我高興。”我說。睦月悵然地苦笑,咣當一聲把門關上了。

確實,我並不討厭睦月值夜班,因為一個人待著很放松。我喜歡睦月,所以才和他結婚,但並不完全相信愛情,不想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和他在一起。盡管如此,我也沒打算把這些心裏話說給他聽,因此話一出口,立刻懊悔得想哭。我這是怎麽了?

忘了什麽時候,瑞穗曾經說過,她對丈夫唯一的不滿就是他出差太頻繁了。每次丈夫出差,瑞穗都給我打電話,發牢騷說自己剛結婚就被扔到一邊,說早知如此,真不知為什麽當初要結婚。如果我毫不客氣地說一句“到手的魚兒當然就不用給魚餌了”,瑞穗會立刻不假思索、前後矛盾地說:“不是這樣的,其實他也很寂寞。笑子,這些你不明白。”還會有點生氣。這樣說來,最近通電話時她沒有發過類似的牢騷。

我合上字典,關上台燈起身。工作毫無進展,即便只剩下一個人,還是無法放松。我把威士忌倒入杯中,走進浴室,堵上浴缸的塞子,擰開了水龍頭。盯著噴出的水流,我把舌尖伸進了威士忌,酒杯中立刻蕩起小小的漣漪。我看著那漣漪,仔細傾聽外面的動靜,因為總擔心電話鈴會響。

我把酒杯放在洗臉池上,從臥室取來睡衣和幹凈的內衣,放入小筐中。浴缸裏才放了一半的水,於是我又回到客廳,為紫色大叔唱歌。唱完《雨》和《枸橘之花》後回到浴室,浴缸裏正好放了八成水。我邊喝威士忌邊泡澡,還把電話線拉到放衣服的地方,把電話機放在睡衣上。

好久沒有邊喝酒邊泡澡了,睦月不許我這樣做,結婚前我經常這樣手拿酒杯泡在浴缸裏。洗澡時喝酒的話,感覺酒會全流到臉部和頭部,血液的流動似乎一下變得通暢了,感覺非常好,渾身的血液猶如變成了蘇打水。過一會兒,又像水上過山車“激流勇進”,腦子一片混亂,同時又奇妙地清醒。

睦月曾說過:“這樣對心臟不好。你向我保證不再這樣做,絕不能再這樣做。”我同意了,不過只是點了點頭。我噼裏啪啦地拍打著水。一直覺得撒謊不算什麽,但結婚後的四個半月裏,我竟然遵守了這個約定,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我不停地拍打著洗澡水,水花四濺,手心都麻木了。

洗完澡後,我一口氣喝幹了一小罐涼啤酒,在眼睛深處,剛才的威士忌和現在的啤酒好像匯在了一起,波濤洶湧,讓我感覺頭昏眼花。

電話沒有響。

和往常一樣,睦月買回了許多甜甜圈。醫院規定值完夜班後上午可以休息,但下午必須正常上班,所以在醫院休息效果更好。但他每次都會回家,抱著甜甜圈回來,和我一起吃早飯,沖澡,換上新襯衣後再出去。“新的一天必須有個新的開始”,這是睦月的原則。

“天氣很好。”睦月用刷子刷著剛脫下的西服,對我說。

“我知道,窗戶開著呢。”

睦月的手停住了,瞅了我一眼,但馬上用明快的語調問:“有一種新的甜甜圈,你猜是什麽?”

“不知道。”

“全蛋面包和葡萄幹做的,你打開看看。”睦月用下巴示意放在桌子上的盒子,“笑子,你以前說過為什麽有葡萄幹的甜甜圈總有肉桂的味道。你說喜歡葡萄幹但討厭肉桂,這次可是只有葡萄幹的,你肯定喜歡。”

“睦月。”我實在按捺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這個人為什麽總是如此善良,我一直希望他不要再說話了,他卻意識不到。

“我問店員了,今天碰到了一個脾氣很好的店員,他讓我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