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冠花的紅,柳樹的綠

我從小就推崇在電視裏看的“佩瑞·梅森”系列劇,夢想著成為一名律師,而且覺得要有戀人,卻不需要丈夫這種麻煩的東西。

然而現實是我成了光學機器公司的事務員,年僅二十七歲,卻結了兩次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總之,我的人生稍稍有些麻煩。

我清楚地記得電視裏佩瑞·梅森系列劇的背景音樂,嗒鐺、嗒嗒、嗒鐺、嗒嗒。一聽到這音樂,身為小學生的我就心潮澎湃,揣測著身材健碩、沉穩又邏輯性強的佩瑞的計謀,早早地心花怒放。

“然後呢,今天出什麽事了?”

弟弟一只胳膊拄在窗框上,很愉快地問。

“事先聲明,都三點了。”

弟弟那讓人感覺絕對梳不通的頭發不是褐色,幾乎是黃色的,苔蘚綠的羽絨服舊得如同流浪漢的衣服,明明臉龐那麽俊俏。

“我知道。”

我說著從弟弟的大衣兜摸出啤酒和芝士鱈魚。電車緩緩開動了。

“但不是挺好嗎,正好有這班電車。”

“哪兒正好了?”

弟弟笑了,從另一側兜裏取出自己的啤酒,起身脫了大衣。

是弟弟說的,布魯克林美術館的德加畫作來宇都宮的美術館展出了。他眼裏閃著亮光說絕對要去,所以我們現在坐在新幹線上。

我們約好正午在東京站見。弟弟在鞋店做店員,為配合他的休息日,我請了帶薪假。然而我的人生混亂至極,沒辦法從家裏出來,結果遲到了兩小時四十分鐘。

“亞紀跑來了。”

我說著喝了口啤酒,打開椅子扶手上的小桌放下啤酒罐。我的老公迷惑女人,也迷惑男人,總之怎麽說呢,是某種博愛主義者。

“是你把阿郎介紹給我的,所以你也有責任。”

新幹線車廂內的暖氣開得十足,太熱了,好在座位在最前面。我脫了鞋把雙腳撐在前面的車廂上。

“什麽責任?”弟弟很詫異地問。

“我人生的混亂啊。”我回答說,他眼球滴溜溜地轉。

“我可不管,千奈美你不是自己和阿郎跑了嗎?而且,”說著弟弟笑了,“大家的人生都很混亂,無論何時都是。”

我思考著這句話,咬著一根芝士鱈魚。窗外眼看就要下雨了,陰沉的天空似乎很冷。

“是啊,你這麽一說是挺有說服力的。”

弟弟從三歲開始學小提琴,恐怕俊俏的面龐和早熟的言行也幫了忙,他曾經被譽為天才、神童,很是轟動。他和周圍的人都深信等他長大了會當小提琴家。我想如此一來我們姐弟倆便是律師和小提琴家的組合。弟弟十五歲留學德國,二十歲回國時不僅放棄了小提琴,還成了同性戀。

在宇都宮站一下車,風如冰凍般寒冷,我縮起脖子。三月了,卻還像隆冬。

“這城市感覺好冷清啊。”我恨恨地看著他,好像這一切都賴弟弟。

沒時間了,我們從車站前坐上出租車,好容易趕在閉館前進了美術館。氣派十足的美術館掩映在山上的雜樹林中,顯得別有情致,卻根本沒人。

“真浪費啊。我要是住在附近的話每天都會來。”弟弟說。

我走在弟弟後面,後悔穿了跟這麽高的鞋子。

“千奈美,你太吵了。”

弟弟回頭說了一句。美術館地面的構造太傳音。

“等等我,你慢點走,一著急聲音就格外大。”

很有趣的展覽,集結了分別代表法國和美國的印象派畫作。除了德加,還有莫奈和瑪麗·卡薩特,也有庫爾貝和西斯萊。

但是弟弟站在德加的畫前面不動了。腳尖張開九十度,腳跟相接,如軍人一般挺立著,一直只看著一幅畫。

“我在大廳等你。”

大致看完後,我覺得無聊了,跟弟弟說。門口的美術館商店,不知為何除了明信片和海報,還賣景泰藍胸針和手染的絲巾。我匪夷所思地望著這些東西,忽然覺得心裏很孤單。很孤單,很不安。

好想見阿郎,我想。如弟弟所說,我是自己和阿郎“跑的”。阿郎和我的氣場完全一致。我的二十七年,阿郎的四十年,我們在不同地方不同時間勉強活著形成的氣場。

弟弟常常出入一個奇妙的沙龍,有一天我跟他去那兒,結果遇到了阿郎。

不敢相信那僅僅是一年前的事。當時我已經和別的男人結了婚,阿郎也有以亞紀為首的若幹女友。先不說阿郎,對我而言結婚和戀愛應該是重大且神聖的。至少到一年前為止是這樣。

某日我去那裏,因為弟弟說他只在那兒偶爾拉小提琴。

“不過沒什麽大不了的。”弟弟說。

他說:“那是個令人愉悅的地方,心情一舒暢就想要點音樂,感覺大家都這麽想。很自然地,與其說是我拉的,更像是音樂自己要出來,雖然這說法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