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犯

當他拿起她用來壓紙的那個小鉛錘把她殺死後,路易斯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躺在櫃台後面,一條腿斜屈在身體下,頭扭向一旁,而身體卻對著他,這荒謬的姿勢讓路易斯有點兒心情不好。他聳聳肩,幾乎想說:“起來,你身上都弄臟了!”就在這時,門鈴響了,路易斯看到一個小女孩走進來,她說道:

“請給我來一張縫補用的黑色羊毛卡。”

他禮貌地回答說:

“我們店裏賣光了,明天才會有。”

小女孩出去了,小心地關上了門,他意識到他甚至沒有想過小女孩可能會走近櫃台,彎腰,看到……

臨近傍晚,這個小文具縫紉品店變得昏暗。一排白色紙板仍然隱約可見,紙板側面是一個用象牙果做的紐扣抑或是一個飾品。路易斯機械地在他的鞋底上擦燃了一根火柴, 點燃氣燈噴嘴,隨即他反應過來,趕緊熄滅了腳下的火柴。對面葡萄酒商店的燈光照亮了整個底層,相比之下,這個小小的文具縫紉品店暗暗的,僅有一些橘黃的光線條紋。

路易斯再次傾身俯過櫃台。他發現女主人還在那裏,彎著腿,衣領翻了過來,他感到驚訝不已。而且,有一條黑黑的、像一縷頭發那樣的細流,仿佛在她蒼白的臉頰邊流淌。他拿起不久之前還非常不屑的四十五法郎,走了出去,他取下門的鉤式把手,把它放到衣服的口袋裏,然後離開。

接下來的兩天裏,路易斯過著一種孩童般的生活,他以看塞納河上的船只和廣場上的學生取樂。他像一個孩子那樣玩得盡興,也像一個孩子那樣很快又感到無聊。他等候著,決定不了是離開這座城市,還是像以前那樣靠兜售破爛玩意兒為生。他租來的按周支付的房間裏還放著一疊巴黎古跡的明信片、一個玩具彈簧兔和自制果味飲料的管子。但是兩天來路易斯睡在另一間承租房裏,沒有出去賣東西。他並不害怕,而且睡得很香。白天輕飄飄地過去了,夾雜著一絲愉悅的焦躁,就像是在港口的蒸汽船上,人們搶占自己的位置時體會到的那樣。

在罪案發生後的第二天,路易斯像往常一樣買了一份報紙,看到報紙上印著:“X街一個店主被謀殺。”他大聲地發出“啊!啊!”的驚呼,帶著一個鑒賞家的神態,專注而緩慢地讀著這條新聞,他留意到:由於受害人“非常隱居”的生活,案子顯得有點兒“神秘”。他折疊起報紙。在他面前,他的奶油咖啡正在冷卻,酒吧的服務生在清理著鋅具,嘴裏吹著口哨,一對老夫婦正把牛角面包浸泡到牛奶裏。有好一陣兒,路易斯神情呆滯,他嘴巴半開著,尋思著為什麽這一切熟悉的場景突然變得生疏了,無法讓人理會了。他恍惚覺得,如果向這對老夫婦詢問的話,他們會用外語回答他,而那個吹著口哨的服務員的目光穿過路易斯的身體,卻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路易斯站起來,放下些零錢,然後去了火車站。他在那裏買了一張去郊區的票,那個地方的名字讓他想起賽跑和下午劃船的時光。在旅途中,他覺得火車幾乎沒有噪音,旅客們都在用低沉的聲音說話。

“難道是我變聾了?”

下火車後,路易斯買了一份晚報,他發現上面的報道和晨報上的一樣,他打了個哈欠:

“上帝呀,這事可真是沒什麽進展!”

路易斯來到車站附近的一家小餐館吃飯,他向老板打聽了一下有沒有可能在這個地區找到一份工作。他帶著極度的厭煩完成了這一公事,餐館老板建議他去附近的一棟房子問問看,那裏有一位牙醫,負責幫他打掃摩托車和給手術器械消毒的一名年輕雇員剛離開,他正為此發愁呢。盡管時間已晚,路易斯還是按響了牙醫的門鈴,聲稱自己以前是做機械玩具的,他立刻接受了牙醫給的工資——每月二百五十法郎。當天晚上,他就住在那兒的一個復式閣樓裏,屋裏貼著那種用來鋪箱子的灰藍色廉價花紋紙。

八天以來,路易斯在這位美國牙醫的診所裏幹著勤雜的活,牙醫看起來像一匹骨瘦如柴的紅馬,他沒有問過他任何問題。他把雙腳搭在桌子上抽著煙,等著為數不多的客人。路易斯穿著一件白色的亞麻襯衫,靠在敞開的格柵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房子的女仆對著他棕色的柔軟面孔莞爾一笑。

路易斯每天都買一份報紙。X街謀殺案被從第一頁流放了,淪落到了第二頁,混跡在火車擁堵和夢遊者的騙局中。五行、十行字就毫無激情地打發了這個“仍然完全神秘”的案子。

一個春日的下午,燕子的叫聲穿透短暫的春雨,路易斯向牙醫要了一些錢去“買衣物”,丟下他的白色大衣,返回了巴黎。作為一個單純的小謀殺犯,他直接返回了文具縫紉品店去觀察情況。在關上的鐵柵欄前面,幾個孩子在那裏玩耍。一個多星期的時間,濺滿泥水的大門已經汙跡斑斑。路易斯在百來步長的人行道上來回踱步,直到夜幕降臨時才離開這條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