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室竊賊

進入這棟小別墅易如反掌,入室竊賊卻等候了良久,過度謹慎的他不禁在心裏琢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竊賊進入門廊,感受到在多雨的夏季,海濱的別墅中所彌漫著的陰郁的潮濕。他發現客廳的門對著前廳大開著,像飯廳和樓梯下的地窖門一樣,這一切都說明他剛看到的紅發女仆在趕往舞廳或是沙丘低處時是多麽匆忙。這棟屋子裏只有一個矮墩墩的仆人:卡薩爾女士和她的小別墅只需要一個人。別墅的墻壁是粉紅色的石膏和綠色的馬賽克,沙土圍起來的一片花園裏種著瘦紅柳,在海風吹拂下會同時往一邊傾倒,就像海面上毛茸茸的水草。

竊賊小心地把房門關上。他不喜歡門“砰砰”的聲響,而且他想去看看卡薩爾夫人為夏天而租來的那個醜醜的玩意兒。竊賊快速掃視了一下客廳——漆成了白色,布置著朱伊印花布——這不是主人藏積蓄的地方。

黑暗中,關著的百葉窗透過一絲黃昏灰白的光線,這個男人輕輕地在屋子裏面走動起來。他只冒險地打開了一次他口袋裏的手電,手電照著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的照片,她身穿長長的緊身胸衣,留著“8”字形的卷發,手上戴著舞會的手套。

“卡薩爾年輕的時候,現在她有了些變化。”他心裏想著。

兩個星期以來,在這個突然開起賭場、充滿雄心的漁港中,竊賊過著昆蟲學家般的節儉日子,他觀察遊泳的人,尤其是女人們的活動習慣,記錄下她們出行的時間,了解她們日常來往於跑馬賭博機和舞廳的車站。自從來了這兒之後,他沒有撈到什麽好處,只有一個金袋、一個留在水槽裏的普通戒指、一個裝有一百法郎的女式小包:這是他謹慎地過活的微薄回報,他立志要更加謹慎。竊賊經常穿得堂堂正正的去賭場,盡量避免讓人們注意到他。他很少說話,盡管對自己人到中年仍有一頭濃密漂亮的頭發感到自信,但他知道自己交談時所知甚少,用詞也太過簡單。

他想,去引誘下糖果店的女售貨員和卡薩爾就行了……

竊賊觀察了卡薩爾兩周,也像大家一樣把她稱為“老瘋子”,這個身材高大的女人保持著年輕女子的身段,背部在她緊緊的胸衣裏亭亭直立,肩膀長得像普魯士軍官。卡薩爾的玻璃紗帽子、英式繡花裙子、長長的玫瑰或蘭花色的紗巾像旗幟一樣拍打著碼頭,她身後的幾個男學生快步趕上去看她的臉,那張臉像化了妝的骷髏,石蠟軋花滲到她臉頰的皮膚上,脖子緊貼在細條紗巾裏。

他在有名的糖果店發現了卡薩爾,她全身掛著珠寶,粉紅得像上了蠟的水果。在她胃口大開地在買一袋黑巧克力時,竊賊一直在旁邊等著。醜陋卻面貌安詳的卡薩爾走出去後,他買了幾袋杏仁脆餅。

“送到美麗假期酒店?先生貴姓?”

“保羅·德·[1]格雷。”

“名字帶縮略號嗎?”

他向金發女孩隨意笑笑:

“隨你便,小姐。我不在乎。”

這位金發女售貨員被這種貴族氣的冷漠所吸引,她自個兒說起了關於卡薩爾夫人的笑話:她佩戴的那些鉆石……

“我沒有注意到,”德·格雷先生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是鑒賞家。”

此刻,在“卡薩爾妞兒”的房間裏,他不奢望找到她從不離身的鉆石,只想要他孤苦勞動的毅力能夠得到補償:

“就算只有一條黃金項鏈,或者是她的大原木手鐲……”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翻騰著帶著卡薩爾風格的平庸的房間,屋子裏到處張掛著緞帶結和面包屑做成的彩花……

他帶著輕蔑用手電發出的光亮在一個櫃子裏搜尋,他扔下一架海藍色的十字架,拿了一支價值五十多法郎的金筆。正在這時,他聽到樓下柵欄“吱”地一響,接著發出鑰匙插進鎖的聲音。當他決定躲到落地窗戶的窗簾後面時,沉重的腳步已經踏上了樓梯。

竊賊馬上變得焦急不安。往常,這個“老瘋子”從來沒有在午夜之前從賭場回來過。透過窗簾的縫隙,他看到她踱來踱去,嘴裏模模糊糊地嘀咕著什麽。卡薩爾不再費力地挺著肩膀走路,佝僂著,像一個老人一樣呼吸著空氣。她小心翼翼地取下少女樣式的帽子,抽出別針。被困住的竊賊發現,在她小小的蒼白的額頭周圍,一頭濃密的頭發被染成了火紅色;低胸禮服滑下去了,飾帶飄飄的寢衣遮住了她被鹹風吹得粗糙的皮膚,還有脖子上醜陋的贅肉。她散亂著頭發,陰郁的臉龐上像演戲一樣的厚厚妝容讓保羅·德·格雷先生心生厭惡。

怎麽辦?他思索著。當然,只能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但是……母馬一樣的卡薩爾可不是省油的燈!唉……

他既不喜歡噪音也不喜歡鮮血,每一秒鐘都在增加他的痛苦。但卡薩爾夫人結束了這種痛苦。她突然朝窗簾轉過身,仿佛聞到了他的氣味,她拉開窗簾,發出一聲嘆息般的驚呼,她退回幾步,用手蒙著臉。他正想利用她這個意外的姿勢逃跑,仍蒙著臉的卡薩爾卻用一種帶著受到驚嚇和懇切的語氣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