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第2/6頁)

有次她帶了傑夫一起去百慕大,盡管他們實際上負擔不起,因為他的旅費當然得自己出。她以為這樣會對他們有好處,他會知道她究竟做了些什麽,不會再把她理想化;她覺得,興許他和自己結婚是因為她的小麥色皮膚,在他看來,她魅力四射。而且兩個人一起度假也會充滿樂趣。但結果並不是這樣。他唯一願意做的事情就是躺著曬太陽,也不肯喝那碗南瓜湯,他是個吃肉配土豆的人。“放松點,”他一直對她說,“你幹嗎不就這麽躺到我旁邊放松一下?”他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去購物,去逛市場,去探訪所有能去的海灘和餐廳。“這是我的工作,”她告訴他,而他則回答,“這也算工作,我也該找個這樣的工作。”“你不適合做這個,”她說,想起之前他為了那份油炸大蕉[2]大驚小怪的樣子。他無法理解被人取悅是辛苦的工作,而且他覺得她對出租車司機太過友好。

飛機開始向下傾斜的時候,安妮特正要把她的馬提尼喝完。傑夫讓她少把藥片和酒混在一起,不過喝一杯沒有關系,她非常聽話,只要了一杯。有那麽一會兒,誰也沒注意;然後,乘務員都站上自己的崗位,一個模糊的、驚慌的聲音從機艙廣播裏傳來,不過和往常一樣,根本就聽不見,而且反正說的一半是法語。幾乎沒有人尖叫。安妮特脫下她的高跟鞋,其實是粗中跟,走路更舒服一些,把它們塞到座位底下,把額頭枕在膝蓋上,用雙臂護住。她是在遵循那張塞在座椅口袋裏的卡片上的指示,上面還有一張示意圖,關於如何拉下把手,給救生背心充氣。她沒有注意看;航程開始時,乘務員們在做的例行安全演示,她已經很久沒有注意看過了。

往右扭一下頭,她就能看到那張卡片,從鄰座的口袋裏露出來,還有嘔吐袋的一條邊;他們不說嘔吐,而是說不適,倒很相稱。嘔吐袋旁邊是一個男人的膝蓋。似乎一點動靜也沒有,於是安妮特擡起頭看看情況。許多人並沒有按照指示把頭低下,放到膝蓋上,他們直挺挺地坐著,就這麽瞪著眼睛,仿佛是在看電影。坐在安妮特旁邊的男人臉色煞白。她問他要不要吃一片羅雷茲[3],他不要,於是她自己吃了一片。旅行的時候,她都隨身帶著一大把非處方藥,瀉藥,感冒藥,維生素C,阿司匹林;所有能買到的藥片,她或早或晚都吃過一劑。

飛機在一段漫長的滑行中向下墜,這比她預想的要容易多了。有一股淡淡的氣味,是橡膠在起火燃燒,如此而已,沒有爆炸:她幾乎沒感覺到任何不舒服,雖然耳膜有些脹痛。降落過程也寂靜無聲,因為引擎沒在轉動,而且,除了一個還在半心半意尖叫的女人,和另一個正在抽泣的之外,乘客中再沒人發出什麽聲音。

“你從哪裏來?”她旁邊的男人問道,問得很唐突,或許這是他唯一能想到可以在飛機上對一個女人說的話,不管是在什麽情況下;可是安妮特還來不及回答,一陣顛簸就讓她的牙齒撞在了一起,這一點都不像是落到水面上。更像是一條略有些高低不平的跑道,仿佛大海是堅硬的,像水泥一樣。

不過喇叭一定是給弄壞了,因為那個模糊不清的聲音停了下來。乘客們擁進走道,從機艙裏出來,他們混雜交織的聲音興奮地響起,猶如放學的孩子。安妮特覺得他們鎮定得出奇,雖然真正的恐慌——四散狂奔,把人踩死擠傷的那種——在這麽窄的走道裏很難發生。她總會留意緊急出口的位置,也試著坐得離出口近一些,不過這次沒能如願,因此她決定等在座位上,等這陣擁堵過去再說。後門看上去是卡住了,所以人人都向前擁去。坐在她身旁的男人正努力想擠進這條仿佛超市收銀台前隊伍一般的長龍,人們甚至還提著大包小包。安妮特十指交叉,合攏雙手,透過橢圓形的舷窗向外眺望,可是映入眼簾的只有海面,平坦得像一座停車場;連一點煙霧和火苗都沒有。

等走道上的人少一些了,她站起來,擡起座椅,像那張安全指南卡片上指示的拿出救生背心。她注意到許多人急著下飛機,已經忘了拿救生衣這件事。她把大衣從頭頂的行李架上取下來,架子上塞滿了其他的外套,都被它們的主人遺棄了。陽光一如既往的燦爛耀眼,不過晚上可能會降溫。她隨身帶著大衣,是因為等她下飛機的時候,航線的另一端依然還是冬天。她拿起自己的相機包和大號手袋,那只手袋也兼做手提行李;輕裝簡行的好處她諳熟於心,她曾經寫過一篇文章介紹防皺連衣裙。

機身前面的頭等艙和經濟艙之間是一間狹小的廚房。在她經過的時候,排在整條隊伍末尾的安妮特看到一整架的午餐托盤,裏面有塑料紙包著的三明治和扣著蓋子的甜點。裝飲料的手推車也在那,遠遠地停在一邊。她拿了幾個三明治,三瓶姜汁汽水和一把真空包裝的花生,把它們都塞進自己的包裏。她這麽做部分是出於饑餓,但她也在考慮,他們可能會需要食物。雖然肯定很快就會有人前來營救,飛機一定已經發出了遇險信號。他們會被直升機救走。不過,吃點午餐總是不錯的。有那麽一會兒,她也考慮過要帶一瓶烈酒,從飲料推車上拿一瓶,可還是放棄了,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她記得讀到過雜志上的文章,講的是那些精神錯亂的水手。[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