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跟著我的愛人上戰場(第5/7頁)

“對呀,我剛才進去看過了,”三嬸無奈地搖頭,“睡得像他小時候那樣,我就想,算了我不叫他起來吃飯了,就讓他想睡到什麽時候就睡到什麽時候吧,要是明天還想睡我就接著幫他請假——”她的笑容有些憂傷,“他一直都太懂事了,難得任性一次。”

“三嬸,你,你確定他還在喘氣吧?”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胡說八道些什麽呀!”三嬸的眼睛笑成了彎曲的形狀,“這種時候也就是你還能開得出來玩笑……我去弄點兒晚飯,你要是不放心他就進去瞧瞧他。”說著她站起了身,把整整一個空屋子丟給了我。這讓我覺得每樣看得爛熟的家具擺設都危機四伏,尤其是那扇西決房間的,緊閉的門。

我最終還是遲疑地推開了它。裏面很暗,窗簾拉著,我命令自己要絕對安靜,有那麽一瞬間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自己像是空氣一樣沒有任何聲音。於是我下意識地扶住了墻壁,覺得這樣至少可以讓自己走路的聲音變輕,卻是一不小心,按到了墻上的電燈開關,一瞬間燈火通明,嚇了我一跳,我聽見了自己喉嚨裏那聲猝不及防的呼吸聲。

強烈的光絲毫沒有動搖他的睡眠。他安靜的臉龐一點點驚動的跡象都沒有。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死去的人毫不在意自己身邊喧囂的葬禮。呼吸是均勻的。他閉著眼睛的樣子比睜著眼睛好看,可能是因為臉龐上是一副很簡單的神情,沒有那些他醒著時候的心事。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輕地滑過他的眉毛,還有眉毛後面那塊略微突起的骨頭。西決,我是胡說八道的,那都是假的,我騙你的,你別理我,你知道我的,誰叫你刺激我呢?不然這樣,等你醒來,你打我?我讓你打,我說到做到。

可是我看見他枕頭下面露出來一張泛黃的報紙。我輕輕地抽了一下,很容易就抽了出來。那上面有幾行很小的字,下面被打了醒目的紅杠。我只看見了“尋人啟事”這四個字,然後,看見了最醒目的數字:1981年8月2日——他的生日。已經夠了。他找到了證據,也許這就是他昨天很晚回家的原因。

被子輕微地抖動了一下,然後,他睜開了眼睛。我就像是一個被抓到現行的賊,手足無措地半蹲在他床前,張口結舌地看著他。還不錯,我在心裏磕磕絆絆地想,我總算是有了勇氣看他的眼睛。他的臉上居然沒有一點兒算得上是表情的東西。我看不見怨恨,我的意思是說,他眼睛裏面是澄澈的。似乎他並不像我那樣,忍耐著煎熬面對他最不想面對的人,好像只不過是在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身在夢境。

我想叫他一聲,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臉,我們就這樣互相對看了很久。他那麽靜。我覺得我灼熱的眼睛已經像兩塊滾燙的木炭那樣灼燒著我的眼眶,但他巋然不動。他的眼睛是漆黑寂靜的湖泊,就算我丟給他的都是連淚水也統統燒幹的眼神,掉進他的眼睛裏,也是一點漣漪、一點兒響動都沒有。

我終於站起身,往外面走,只能把這個冰冷得讓人心慌的他丟在這裏了,沒有別的辦法。指頭碰觸到門把手的時候,我猶豫地停頓了一下,有一瞬間錯覺身後的燈光在像昆蟲振翅一般“嗡嗡”地響,我還以為他會在這個對候輕輕地叫一聲“姐”,但是身後一片沉寂。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要懲罰我,隨你的便吧。

我真的以為,不管我對你做了什麽,你都會原諒我的。

我走到客廳裏去,從沙發上拿起我的包,甚至沒有對廚房裏的三嬸說一句話,便逃命一樣地走了出去。

電梯門緩緩打開的時候,我看見了南音的臉。浮現在電梯那種白得泛綠的光芒中,她的臉龐看上去像個小樹精。我甚至心驚膽戰地輕輕倒退了一步。她默默地看著我,一言不發。——怎麽你們串通好了用這種方式來整我麽?一個冷冷的微笑在我嘴角浮起來,西決怎麽樣對我,我都沒有話講,但是,還輪不到你。

她靜靜地開口道:“我那個時候真的沒想存心去偷你的東西,要不是大媽拼命地求我,我不會做,我得向你道歉。”她似乎是在欣賞我表情裏面的蛛絲馬跡,“不過從現在起,麻煩你,離我哥哥遠一點兒。”

我笑笑,決定不再理她,我要去按電梯按鈕的時候,她突然倒退了兩步,用身體擋住了我的手臂,“這幾天我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學校我也不去了。前天晚上我陪著他喝酒,陪著他吐,昨天我跟著他去圖書館,翻了一整天那些很多年前的舊報紙。我看見了那則尋人啟事,可是那又能證明什麽呢?是哥哥的生日沒錯,找的也是那家醫院,但是那個老太太和三個兒子——未必是我們家的人啊,怎麽就不可能碰巧是別人呢?我不信這件事情,我怎麽也不信,你聽誰說的?你告訴我你聽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