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跟著我的愛人上戰場(第4/7頁)

西決,好了,我明白,我已經失出你了。不用再這樣提醒我了。

我知道是我猝不及防的笑容打斷了他的聲音,“鄭西決,我是瘋子,對麽?那麽你知道你是什麽——”我知道這個微笑應該是絕妙的,因為我慢慢打開我的臉龐的時候感覺到了那種激動人心,“你是,野種。”

在他臉上閃現過一絲疑惑的時候我心滿意足地說:“沒錯,野種。這個家真正的野種不是我,是你鄭西決,是奶奶他們為了救爺爺的命,花了八十五塊錢在醫院買回來的私生子。不信?知道這件事的人現在都死得差不多了,連三嬸、南音和小叔都不知道。你想知道你的爸爸,不對,鬼才知道誰是你爸爸,你想知道我二叔是怎麽死的嗎?不信你就去查二叔二嬸祭日那天的《龍城日報》吧,那裏面有則很怪的尋人啟事,尋找的就是你生日那天龍城人民醫院產房門口的一家人,就是你親生父母在找你——二叔,你爸爸就是看了這個才突發了心臟病。你現在知道為什麽二叔死了二嬸也不要活了吧?因為她和你根本沒關系,所以鄭西決,你真的以為你是聖人麽?你偉大,你正確,你永遠是君子,你永遠有資格指責別人……看看你自己吧,我們家最好的孩子,最正派的孩子——因為你這個人的存在,你的爸媽都不在了!西決,”眼淚沖進了我的眼睛,“人生就是這樣的,你什麽都沒做就已經稀裏糊塗地手上沾了血,你不像你自己認為的那麽無辜,不要再跟我在這裏五十步笑百步了……”

他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與此同時,我們倆都聽到了一聲發自肺腑的尖叫,南音站在敞開的客廳前面,手裏的袋子掉在了地上,雙手緊緊地捂著耳朵,似乎這樣她就不用懼怕她自己制造出來的噪音了。

“你胡說,你胡說——”她反復重復著這三個字,就像是某種淒厲的鳥類。在她身邊,還有冷杉。當西決沖出去,南音也跟著追下樓的時候,他依然遲疑地站在那裏,然後彎下腰,撿起南音丟下的袋子。那是他此時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三天以後的傍晚,三嬸給我電話,要我回去吃飯。她說:“你已經好幾天都沒回來吃飯了。”我說:“那好吧三嬸,我回去。”其實我不敢。遠遠地看到三叔家那座熟悉的樓,我就覺得它危機四伏。我怕我進門以後看到西決,但是我也怕我看不到他——如果看不到他,那麽所有的時間都得用來提心吊膽,都得用來惴惴不安地等待門響,等待聽見他腳步聲的時候心臟的狂跳,等待自己在心裏逼迫著自己擡頭看他的臉,但是必須躲閃他的眼睛。

“東霓,”三嬸的笑容有點兒沒精打采,“其實今天就只有咱倆,隨便吃點兒吧,你三叔得在外面跟人家客戶吃飯——我就是覺得沒意思,所以才叫你回來。”然後她按了按太陽穴,不可思議地說,“小家夥走了這幾天,我老是覺得頭疼,真怪,是太安靜了麽?他在這兒的還好好的……”看她的臉,應該是什麽也不知道的。

“是你前些日子太累了,原先自己不覺得,突然清靜下來才開始不舒服。”我淡淡地說,臉頰那個地方被僵硬的微笑搞得越來越僵硬。

“哎對了,等會兒雪碧放了學,給她打個電話把她也叫來吃飯嘛,有那個小丫頭在家裏熱鬧一點兒。我還真是挺喜歡那孩子的。上中學還習慣麽?”我不明白,為什麽說起孩子,三嬸臉上馬上就能泛上來那麽由衷並且溫暖的笑容——不管是不是她生的孩子。

“南音回學校了?”我淡淡地問,胸口那裏覺得一口氣已經被狠狠揪起來,不怕,不怕,勇敢些,別那麽沒出息。

“對呀。”三嬸說,“現在這個家裏哪還拴得住她?一點兒都不替自己的前途操心,整天就是出去瘋玩兒。”

“那,”來吧,該來的總要來的,我一咬牙,“那西決呢,也不回來麽?”

“你不知道啊……”三嬸有點兒驚訝地問我,隨即釋然,“對,我還沒告訴你,我今天早上給他請假了。他昨晚很晚才回來,差不多都淩晨兩三點了,他從來不會這麽晚回家事先還不打電話的……今天早上我要去上班了,看見他的門關著,進去一看果然還在睡,我怎麽叫都叫不醒,我模了摸,也沒發燒——就替他向學校請了一天假,讓他好好睡一下好了。結果我剛才回家來,他居然還沒醒。我知道,他心思重、江薏的事兒讓他心裏不痛快……”三嬸深深地嘆氣,“你看,我跟你說什麽了?我就說那個女孩子太有主意,未必願意安心和他在一起的——西決是個多好的孩子,為什麽就是這麽不順呢……”

“三嬸,”我怔怔地看著她,“你的意思是說——西決他,他還在房間裏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