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理查三世(第3/6頁)

有個女人走了進來,她的臉色很難看,行動也很慢。那個醫生問她:“你是想裝在瓶子裏帶回去,還是交給我們處理?”

“還可以帶回去啊?”那女人驚訝道。

“嗯。”醫生說,“有的人會帶回去埋在花盆裏。”

“我當然要帶回去。”那女人微笑了一下,“正好喂狗。”

“算啦。”護士在旁邊嘆氣道,‘你就算再恨那個男人,也得給自己留點兒口德。”

這時候周遭突然暗了下來。我惶恐地環顧四周,差點兒尖叫出來,我還以為神明終於決定了要懲罰所有參與了這個罪惡場景的人。但是醫生懶洋洋地說:“停電了,小姑娘,你運氣不好,要再等一會兒。”“我去看看保險絲。”護士的語氣也是懶洋洋的。

我毫不猶豫地站起來,奪門而逃。我掠過了那個女人,掠過了那扇肮臟的門,掠過了陰郁的走廊上那幾盞形同虛設的燈,我一口氣跑到了外面的大街上,那種奔跑帶來的突如其來的輕盈和決絕終於讓我感覺到,其實我依然是純潔的。

我停在一個很普通的小賣部門前,寫在一個硬紙殼上的“公話5角”紅彤彤地戳在我眼睛裏。我彎下腰按住了胃部,那種熟悉的惡心又來了。我把一張被汗水弄得潮濕的五元錢丟在櫃台上,從冰箱裏隨便拿出來一瓶水,顫抖著擰開,拼命地喝下去。一口氣喝幹的叫候,我看見了那個飲料瓶上的字樣,才知道我喝的是什麽。

我微笑著捏扁了那個塑料瓶,在心裏對你說,你有名字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和我一樣,也是個女孩子。

龍城的秋天總是很短暫的。一開始的時候還有點兒像夏天,過不了多久,冬天的味道就出來了,十月末,已經開始冷得有些肅殺氣。南音換上了她那些很鮮艷很誇張的粗線毛衣,周末回家的時候總是誇張地喊著冷,然後尖聲大叫著:“姐——你是用什麽做的呀?都這種天氣了,還是只穿絲襪和高跟鞋,你不穿裙子會死啊!”三嬸就會在一邊非常配合地說:“就是的東霓,還是要當心一點兒自己的關節,別以為現在年輕不要緊,再過些年後悔也晚了……”現在的南音和我倒也是說話的,忘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了——她逐漸地沒辦法做到對我視而不見,可能是隨著她漸漸習慣了西決的缺席,也可能是—一她秉性就是這樣的,沒辦法堅持不懈地維持著太久的怨氣。

當然,還是有些事情改變了的,比方說,她再也沒有來過我這裏過夜。某個周末的傍晚,我提前回去幫三嬸洗菜的時候,她像是不經意地經過我的身後,輕輕地說:“今天我在學校裏看見了冷杉。”見我沒有任何反應和表示,她有點兒興味索然地說:“他在忙著準備申請的材料。他問我,你好不好。”

其實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看到冷杉了。新學期開始以後,他重新拿到了獎學命,所以他不再需要到我的店裏兼職。我記得那一天還是暖和的,是正宗的秋高氣爽。他站在我對面,有很久的時間,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終於還是我先開了口:“你要是真的拿不了主意,我就來替你拿了。你應該去。你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奔一個好的前程是理所當然的.你不是那種一輩子可以在龍城終老的人,更何況,這兒連你的家都不是。所以,你還是走吧。”

“我不是拿不了主意。”他語氣裏仍然帶著那種小孩子的蠻橫,“我只是覺得……”遲疑了好半天,他說出來的依然是幾天前的話,“我只是覺得,如果是我媽媽,她不管怎麽樣都不會丟下我,你不應該把鄭成功丟下……”

“你覺得你喜歡上了一個壞人,對吧?”我安靜地注視著他焦躁的眼神,“這件事讓你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對吧?”

他一言不發,眼睛對著窗外明亮的藍天,突然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走吧。”我很認真地說,“會有一個合適的女孩子等著你的,你相信我,你也應該有一個更好的女朋友。”

“我忘不了你,你明明知道。”他眼睛裏有一種我從沒有見過的倦意,那讓我心裏牽得一疼。

“算了,我現在不和你爭這個,我就當你忘不了我,但是這不會妨礙你再去喜歡別人,不信,你試試看。”

他笑了,“可是那不一樣。”

我也笑了,“這個我同意。是不一樣。不過,你也不能要得太多。”

我們最後一次的擁抱,仍然是緊緊的。“你等著,說不定有一天,我還是會回來找你呢。”他的語氣裏充滿了希冀,於是我說:“好吧,我等著。”我想有朝一日若是鄭成功稍微懂了一點兒事情,一定也會用類似的語氣和我說:“媽媽你等著,我長大要到月亮上面去。”我也會像今天這樣,肯定地說:“好吧,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