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謝謝你們曾經看輕我(第5/7頁)

她突然神經質地摔掉筷子大哭了起來,她說:“你愛過我嗎?你真的愛過我嗎?自私的家夥,沒用的家夥!”

我什麽也沒有說,任由她罵。離開之前沒有忘記,幫她洗了最後一次碗。

我也在說服自己,它只不過是一堆細胞。不,不行。每當我剛開始想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就想起陳嫣那條短信,我怎麽也不能忍受她使用那個寶蓋頭的“它”來講我的孩子。那到底是“他”,還是“她”呢,然後我就發現,當我不知不覺地,在這個發音都一樣的三個人稱代詞裏做選擇的時候,煎熬就已經開始了。我會不自覺地想那個孩子,到底是個男孩子,還是個小姑娘。所以,我從來沒能成功地說服自己。

鄭東霓很少給家裏打電話,但是她常常給我寫郵件。她的信永遠沒有主題,邏輯混亂。但是我能看出來,她至少還是滿意她的新生活的。只不過,異國小鎮裏遠遠沒有鬧市區的時裝店那麽熱鬧。她說:西決,誰說一天有24小時,明明是48小時,否則我怎麽會覺得那麽難熬。

我很想寫封信給她,告訴她所有的來龍去脈。但是最終我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說起。所以我短短地寫了一句話:我和陳嫣分手了。她回信:非常好。

我的煙越抽越多了,一天兩包,比鄭東霓還要戰績輝煌。

小叔總是站在我的辦公桌前面,“你好像瘦了。”然後他皺著眉頭看我滿滿的煙灰缸:“你到底還要不要你的肺了?”他這麽說。

小叔最近看上去心情很好。盡管他又胖了。過年的時候三嬸給他新買的毛衣看上去已經有點緊,我是說,肚子那部分。有一次我路過他們班,透過窗子看到他眉飛色舞地給學生們講解蘇東坡。黑板上,是他龍飛鳳舞的字跡,《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的全文。一定是他一時興起,想要炫耀一下他的書法。他神色悠閑,聲音洪亮地說:“你們知道嗎?其實在這闕詞裏,我最喜歡的是它的序言:‘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看到了嗎,好啊,好一個‘大醉,作此篇’,這才是真正的大家氣魄。多瀟灑,多風流。五個字而已,什麽都說了……”興之所至,他自己像是微醉了一樣搖頭晃腦,手裏的粉筆非常及時地,“哢嚓”一聲折斷了。底下的學生們“轟”地笑了,是為了他的忘情,不是嘲笑。

我看到鄭南音前仰後合地最誇張。

那天中午,鄭南音風風火火地闖到我辦公室來:“哥哥,今天我們晚自習,你一定要來。”

“幹嘛?”“總之有好節目。你來就對了。到時候你就從我們教室後門進來。”說完她就風風火火地轉身。“喂,你跟不跟我一起吃飯?”我沖著她的背影問。“我才不要。”當她人已經消失在門外的時候,我聽見她的聲音從走廊上傳過來。然後又聽見了她的班主任的聲音:“鄭南音,不知道走廊裏不準大聲喧嘩嗎?”

這個時候幾個我班上的女孩子出現在了辦公室的門口。“鄭老師,我們有問題想問。”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女孩,每年總是能遇到幾個的。在我低下頭去在面前的草稿紙上畫圖的時候,總是能感覺到她們或者非常羞澀,或者不那麽羞澀的注視。

“鄭老師,你知道嗎?”其中一個女孩子仰起臉,大膽地看著我,“陳錦菲暗戀你。”話音未落,幾個女孩子一起小聲地竊笑了,其中一個推了一下爆料人的肩膀:“你要死啊。陳錦菲知道了,非殺了你不可。”

“是我的榮幸。”我皮笑肉不笑,“不過我不喜歡未成年人。”

“鄭老師好酷啊!”這下她們一起歡呼了起來。有的時候,逗她們笑一笑,的確是我的樂趣。

“鄭老師,我不騙你。”她們個個看上去都比上課的時候精神抖擻,“陳錦菲說她將來就要找長得像你的老公。每一次,做完物理題的草稿紙,她都會留在一個夾子裏面,整整齊齊的根本就不像是草稿。問她為什麽,她就說,因為鄭老師留的作業是神聖的,就連草稿紙,也不能怠慢。”

“不要臉——”她們歡天喜地地大笑。

“你們還有問題嗎?”我不得不說,“我很餓。”

“有件事,”一個剛才在眾人喧嘩的時候一言不發的女生非常羞澀地說,“鄭老師,我,我有事情想找鄭鴻老師幫忙,可是鄭鴻老師又不教我們,我不好意思直接去找他,所以想問問,鄭老師你可不可以——”

“哎呀,聽你說話慢吞吞的急死人了。”剛才那個勇於爆料的女孩子插嘴道,“鄭老師,是這樣的。她一直都很想去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寫的到底好不好。所以她想讓鄭鴻老師看看她寫的東西。但是她不好意思直接去找鄭鴻老師,所以啦,鄭老師,幫個忙吧。我們算是來走你的後門了。拜托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