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我們的秘密(第2/6頁)

2006年的五月,龍城一中要選拔一個語文老師參加全國百所重點中學論壇的觀摩教學。簡單點說,我們學校被省裏選中,要我們出一個語文老師去參加這個很重要的會議的觀摩教學單元——就是會有一群來自全國各地的名校老師聽他上課。但是這個語文老師會是誰,由我們學校自己決定。當然,這是個可以讓人再一次目睹人和人之間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絕好機會。因為學校決定這次的選拔要透明一點,每一個語文老師都有資格報名參加,參選的老師要在學校頂樓的階梯教室上公開課,由學校的領導,以及學校請來的外校的名教師打分決定這個唯一的人選。

小叔跟我說:“西決,我決定參加。”多年以來,他總是對類似的選拔或者競爭避之不及,大家也樂得遺忘他。但是這一次,他赤膊上陣了。他的對手們幾乎個個都懂得使用明槍暗箭,他說,我什麽都不會,我只會講課。

那一天,我也到階梯教室去了。在別的老師上課的時候,他一個人站在陽台上抽煙。五月的陽光寧靜地鋪滿空蕩蕩的陽台,我看見了他,可是他沒有看見我,他出神地看著那些校園裏的梧桐樹,以及在樹冠上方,一點都不裝腔作勢的天空。所以我沒有打擾他。

屬於他的時間終於到了。這個時候,階梯教室外面的走廊裏突然響起一陣騷動。然後大門敞開了,擁進來一群又一群的學生。他們一排又一排地,填滿了階梯教室的400個座位。還有人陸續地進來,站在最高處的空地上。鄭南音和她的蘇遠智遠遠地沖我揮了揮手。這個時候我看到,坐在第一排的校長和評委們驚訝的表情。

“小鄭老師。”有一個我班上的學生坐到了我的旁邊。

“你們來幹什麽?”我問。

“捧個場唄。”那個男孩子笑笑,“鄭老師幫我的一個哥們兒改過作文,寫了2000字的評語。那個小子感動死了,說我們今天誰不來捧鄭老師的場,誰就是孫子。”

“鄭老師你知道嗎?”另一個女孩子開心地笑著,“我們班那幾個混世魔王今天為了來聽鄭老師的課都不去打群架了。”

“我,”她身邊一個戴著眼鏡的男生指著她說,“我是被她硬綁架來的。”

我笑了,我問那個女孩子:“這是你的男朋友吧。”

“哎呀鄭老師你亂講,沒有的事。”她臉頰泛紅,笑得滿足開心,根本不願意掩飾她的幸福。

教導主任不得不從前排站起來維持秩序,要大家肅靜。

講台上的燈光點亮了,我的小叔慢慢地走了上去。他有點生硬,有點拘謹地拿著麥克風,他說:“我們現在開始上課。”

有個男孩子的聲音非常洪亮地喊了一聲:“起立。”

階梯教室裏響過一陣隱約的笑聲,然後所有的孩子們齊刷刷地站了起來。

我想我用不著再描述那節公開課的精彩了。小叔的臉上從拘謹,到鄭重,到神采飛揚,到得意忘形的神情可以說明一切。我只記得那天晚上,我給鄭東霓寫了一封郵件,我告訴她,你知道嗎,你說的那個站在講台上會發光的小叔回來了。他除了肚子明顯了點兒,絲毫沒有變老。

45分鐘以後,掌聲如潮。最開始,第一排的評委們禮節性地跟著鼓了一下掌。但是後來,他們覺得這禮節性的掌聲未免太久了,久得不合情理。於是他們把手放了下來,疑惑地轉過臉,看著身後熱情過度的觀眾們。

就在這個時候,掌聲變成了有節奏的,他們跟著這個節拍一齊喊:“鄭,老,師——鄭,老,師——鄭,老,師——”小叔在那裏發了一會呆,然後,對著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在謝幕了。

我從階梯教室的後門離開的時候,聽見一個來看熱鬧的,三十多歲的數學老師不屑一顧地自言自語:“這像什麽話,這是公開課,不是選拔超男。”

我轉過身,對他說:“這是鄭鴻老師應得的。”

雖然最終,那個參加全國觀摩的老師,不是小叔,但是這不重要了。

那天淩晨,在我給鄭東霓發出那封郵件的半個小時之後,她的電話跟著來了。

她說她看了我的信。接著她就開始哭。

我說你怎麽了,你是不是和你老公吵架了。

她說沒有。她還說,我只不過是看著你的信,想起來高中時候的一些事情,然後,我就開始想念你們大家了。我真想你們呀。

2006年的夏天,鄭南音考上了大學。龍城理工大學,不算什麽一流的名校,但也不算難看。尤其是,錄取她的專業,是龍城理工多年來的王牌科系:土木工程。以她一貫的成績來說,算是意外之喜了。看來,傻人有傻福這句話是非常有道理的。

鄭南音眨著眼睛,困惑地說:“土木工程,那到底是幹什麽的?”收到通知書的那天我們全家人去龍城最好的酒樓裏吃家宴,三嬸一邊笑吟吟地往大家的杯子裏斟鐵觀音,一邊說:“專業介紹上不是都寫得很清楚嘛,是你不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