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我迷戀北方(第6/6頁)

南音就是在這個時候可憐巴巴的湊近我們,然後,抱著鄭成功鉆到了我們倆之間,我們四個人於是緊緊的抱在一起,分享彼此的眼淚,血液,力量以及體溫。

“哥哥,姐姐,”南音小聲說,“你們不要打架。”

鄭成功似乎非常快就恢復了好心情,我們的耳邊充斥著愉快的外星語言。我依稀記得,上一次,我們三個人這樣親密無間,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天我翻墻進去南音的幼兒園,把她偷出來,鄭東霓在外面等著我們,然後我們三個人一起逃跑,我已經不記得我們為什麽要那麽做,好像僅僅是因為南音不喜歡去幼兒園。總之,我們“逃亡”的路途上,我們三個人也這樣緊的依靠在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那時候我才九歲,可是我的身體裏就像現在一樣,緊緊繃著很多跟微妙的弦。這些弦在空氣中輕輕一顫,我就滿心淒涼,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那就是相依為命。

我和南音把鄭成功帶回了家裏,暫時交給三嬸——大媽在喪禮結束之後就固執的搬了回去,於是三嬸的生活又多了一頂極為重要的內容——據說一般的嬰兒在鄭成功這麽大的時候就會爬行了,可是鄭成功不會,鄭成功甚至連坐都坐不穩。三嬸頓時認為自己責任重大,開始想各種辦法訓練鄭成功坐穩,每一點點微笑的進步都能讓她心滿意足,整日喜滋滋的說,明天你一定要告訴東霓,小寶貝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鄭東霓依然像是一株寄生在她房子裏的植物。

我說:“你該給這個地方裝個固定電話了。”

她說:“我才不要。”

我說:“和我回去見見三叔三嬸吧。”

她說:“幫幫忙,西決,我連下樓取錢都沒有力氣,你發發慈悲好不好。”

我說:“這周我們帶你去醫院,去看心理門診,你不去也得去。”

她卻說:“西決,你知道不知道——”她停頓了片刻,“骨灰能不能做DNA測試的?”

我說:“好像不行。”

她靜靜的問:“為什麽?”

我回答:“DNA測試需要有機物。比如血液、頭發、肌肉、可是骨灰無機物,沒法提取的。”

她臉色慘白,眼神渙散的微笑:“你確定麽?”

我反問:“你希望能測,還是不能測?”

她笑了,說:“我不知道。”

然後她的臉色越來越白,接著她開始發抖,她說:“我現在總是這樣,突然間就覺得困了。”

她緊緊的蜷成一團,枕著我的膝蓋,那表情像是在等待宣讀刑期那樣,等待著睡眠的降臨。

“西決。”她的聲音輕的好像耳語,“我爸爸死了。”

我說:“我知道。可是你要好好活著。”

“為什麽呀。”她的胸腔劇烈的起伏著。

“為了鄭成功。為了你媽媽。他們都需要你。”

“還有更有趣的事情可以吸引人活下去麽?”她甜蜜的微笑。

“更有趣的事情——”我想了想,“有。你一直都有的嗜好,你喜歡拆散我和我的女朋友,你得好好活著,養精蓄銳,才有力氣耍陰謀,一次又一次的破壞我的好事,這算有趣的事情麽?”

“這件事好像稍微有趣一點。”她怡然自得的閉上了眼睛,“西決,我累了,我累的都——都打算原諒所有的事情了,你說誇張麽?”

“太誇張了,這一點都不像鄭東霓。”

“西決,我是個好人嗎?”

“你不是。”我斬釘截鐵。

“和你比,沒有人是好人。”她的手指輕輕的掃著我的臉頰,“你要答應我西決,你永遠不要變成壞人,如果有一天,我發現連你都變成了壞人,那我就真的沒有力氣活下去了。”

“永遠不要變成壞人。”我微笑著重復她的話,“你們這些壞人就是喜歡向比人提過分的要求。”

“真的呀。”她不好意思的把自己蜷縮成更小的一團,口齒不清的說:“西決,我已經告訴你了吧,我爸爸死了。”

“是,你告訴我了。”

“西決,我恨他。”

“可是他很想念你。”

“為什麽呀——”她像個孩子那樣揉了揉眼睛,困惑的問。

“因為你走的太遠了,他知道你再也不會回家,所以他只能想念你。”

“現在他真的只能想念我了,因為他死了。”她的聲音近似囈語,“你知道的對不對,我爸爸死了。

“我知道。”我緊緊的樓主她,“我還知道,你也很想念他。”

“為什麽呀。”她像是在唱童謠那樣,一唱三嘆的重復著“我爸爸死了”和“為什麽呀”。

我不記得那天我回答了多少個這樣的“為什麽”。後來,她終於睡著了。她讓自己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面,睡夢中嘴角微微上翹,於是我知道,等她醒來,她就能熬過來,她一定可以熬過來,然後,好好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