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北北

三叔的客廳裏多了一張放大了的彩照,那是我們在2008年的大年初二拍的,掛在雪白的墻壁上,每個人的笑容都很明顯,坐在正中央的就是三叔和三嬸,三叔不大擅長拍照,面對鏡頭表情總是顯得拘謹。不過這張算是不錯。三嬸看上去很漂亮。她的同事們都說,這張照片上的她一點都不像一個四十八歲的女人,三嬸於是心花怒放的把這張相片拿去放大,掛在客廳裏,好讓以後的客人們都能這樣稱贊她,三嬸懷裏這個穿著深藍色嬰兒裝的小家夥就是鄭成功小朋友,三嬸連日來的訓練成效顯著,他現在篤定的坐在三嬸的膝蓋上,依然是那種看似在思考的嚴肅眼神,一副坐穩江山的滿足,三叔的左邊的小叔——本張照片的攝影器材是小叔提供的——那段時間他莫名其妙的迷戀上了攝影。於是就在網上買了一個很專業的數碼單眼相機——價格人民幣八千伍佰元整,這個相機在小叔和陳嫣的婚姻裏有著裏程碑的意義——為了它,他們倆第一次大吵一架,陳嫣怒發沖冠的坐在這個客廳裏向三嬸控訴小叔是多麽不靠譜,南音不屑的小聲說:“廢話,小叔要是真的是個靠譜的人,也不會娶她。”照片上三嬸的右邊就是陳嫣了,驕傲的挺著她龐大的肚子,胖了很多,但是她自認為自己美麗得不得了。我正是在這場圍繞著相機的爭吵中確定了,她現在過著幸福的生活,很好。她以一種我們當初誰都沒有想到的方式,深深融入了這個家的血脈,不可分割。

介紹完了照片的前排,後排的自然就是我們三個,左邊的,不用說是鄭東霓。家裏的男性客人見到這張照片時,十有八九,眼光都會在她身上小心翼翼的停頓一下,幾個月以來的煎熬讓她消瘦了很多,不過她的精神倒是在恢復。雖然她的笑容現在總是有種很脆弱的絢爛,但是無論如何,她總算常常微笑了,中間的這個是我。沒什麽可說的,我一直都是個乏善可陳的人。我的右邊自然是鄭南音公主殿下。她臉上這副碩大的黑框眼睛讓她看上去更像個兔子——因為拍照的那一天,她不慎把自己的隱形眼鏡掉進了下水道,沒有辦法只能以這種形象出鏡。不過她的笑容依然由衷的甜蜜——仔細看看就會發現,她的眼睛多少有點偏離鏡頭,因為她看著的是那個拍照片的人。

幫我們拍照片的人是蘇遠智——沒錯,就是那個蘇遠智,這是另外一個故事了,知道今天我也不大弄得清楚全部經過。若要講述的話,需要把時間稍稍往前推移一點點。

2008年的春節是在一場接著一場的大雪裏迫近的。

龍城也在下雪,一夜之間,若是起得夠早,能在清晨6點推開窗子,就能看到一片一望無際的雪地。那段時間,幾乎每天的清晨,我都可以再我們樓前那片雪地裏,可恥的留下第一串腳印。現在我整日過著早出晚歸的生活,因為。2007年9月起,我當了班主任,三年裏,我將陪伴同一班學生,我覺得這樣很好。

只不過,在學校裏,我再也不可能聽見鄭南音那句誇張到諷刺的“鄭老師好”,其實我很懷念那段南音做我學生的日子,不過時光是樣不可能回頭的東西,鄭南音小姐已經是大二的學生了。

1月底,電視新聞,報紙和網絡上連篇累牘的,都是關於雪災的報道,我也只當那是新聞而已,學校裏剛剛考完期末考試,放寒假之前有很多事情是我必須忙的。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到鄭南音的電話的,她打到了我的辦公室。

“哥,是我。”我的面前攤了一堆成績表,我絲毫沒有覺察出她聲音裏那種一樣的平靜。

“南音,應該已經放假了吧,是明天還是後天?”

她說:“已經放假了,不過,哥,我現在在廣州。”

這就是我的小妹在今年年初,漫天大雪裏創造的奇跡了,她像孟姜女一樣千裏尋夫,在白雲機場取消大部分航班的前一天安然抵達,然後,她就非常順利的被雪災困在了廣州,她還不如孟姜女,因為她要尋的,是一個已經一年多都不再有消息的錢男友,她認為她應該親自動手,把蘇遠智從端木芳手裏搶回來,然後,她就這麽做了。

我當然知道,這一年以來,她從來都沒有忘記他。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東西觸動了她,讓她決定在一個最危險、最不合適的時候來一場這樣的壯舉。

“鄭南音你活得不耐煩了——”我咬牙切齒,不斷的抽著冷氣,“你現在在哪裏?”

“我們在火車站。”聽她的聲音我能想到她喜笑顏開的表情,我當然沒有忽略,她說“我們”於是我知道她成功了,我的小妹總是被上天眷顧著的。

“等一下,”我突然想起了什麽,“你上個禮拜跟我借了三千塊錢,說是要買新手機,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