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昨晚蘇醫生跟我促膝長談到淩晨五點,然後神采奕奕地拍拍屁股說,我可以準備交班了,我今天休假。

我過了睡覺的時間點就再也不知道自己睡著還是沒睡著,迷迷糊糊中面前好像站了一個人,我還問了他是人是鬼,似乎還跟他解釋了一下冤有頭債有主的因果關系。

這種恍惚的睡眠最可怕,我大腦急速地運轉著,前塵往事巨細靡遺。我分不清是在做夢還是在回憶往事。很多人說往事不堪回首,我的往事挺堪的,是一積極向上活潑開朗鼓舞人心的倒追史,可以叫《明朗少女求愛記》。

我那時看上了江辰,深思熟慮了一個星期,結合了小說、漫畫、電視劇,我整出了三個計劃:情書;傳話;當面表白。又用了一個星期對這三個計劃進行了全面的分析。情書的弊端:一是我字醜,二是江辰常收情書卻不常看;而傳話的弊端:一是容易傳錯,二是眾多愛情陰謀論的小說和電視劇集告訴我,傳話的那個最終都會和主角修成正果;於是到頭來我只剩了表白這條路。

我們總以為人生有無數可能,怕這個,怕那個,到最後也就剩了一個可能而已。

我翻了翻黃歷,挑了個宜動土安葬的好日子,向江辰表白了。當時他正在做值日,我跟在他身後叫了句江辰,他轉身,手上的掃帚也跟著轉了一圈,揚了我一嘴的灰。

我說:“江辰我喜歡你,呸呸呸。”

他先是一愣,後皺起眉道:“呸什麽?”

我很懊惱,忙解釋:“我不是呸你,我剛剛吃了一嘴灰,我說我喜歡你。”

他持續著皺眉的動作,眉間被他擰出兩道肉坨坨,像刀疤,真好看。

他說:“我不喜歡你。”

那是個全民愛搞曖昧的時代,當時並沒有一首歌說曖昧讓人受盡委屈,所以大部分人即使不喜歡也要說:我不適合你你值得更好的,我們年紀還太小,我們應該好好讀書考上好大學之類的廢話,所以江辰斬釘截鐵的拒絕讓我覺得他的冷酷無情是多麽與眾不同,於是更堅定了我要喜歡他的決心。

於是江辰就被我死纏爛打上了,我每天一大早等在我們家中間的那條巷子口,江辰一來我就擠出春光燦爛的笑容說,這麽巧,我也上學。下課鈴還沒響我就把書包收好,鈴一響我就沖到樓梯口,等江辰走過我就說,這麽巧,我也放學。

迷糊中我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下,醒過來眨巴看了兩眼天花板,又開始恍惚起來。我才看到我在樓梯口對著江辰笑呢,一轉眼我又在樓梯口拽著江辰的書包帶哀求:“你等我十分鐘好不好?我把作業交給英語老師。”

他扯回書包帶:“你剛剛上課幹嘛去了?李薇在樓下等我。”頓了一頓他又說:“我們要去買班會的東西。”

也許是扮賢良恭順久了心裏有點反彈,也許是怒火攻心,總之我瞄準了他的小腿骨踹了一腳:“去找你的李薇吧。”

他大概沒料到,單腳跳了幾步吼道:“陳小希你這個瘋子!”

之後我趴在欄杆上,看著江辰和李薇往校門走去,日近黃昏,天地間一片橙黃,像是有誰慌亂打翻了一瓶新奇士,給世界染了一身橙。

那時我16歲,人生第一次感覺到悲涼。

夢中場景切換起來倒是很隨意。教室門口我堵住了江辰:“我有話跟你說。”

他雙手環胸,瞟了我一眼:“說。”

踹了他一腳後,他比以前更不愛搭理我了。我放任愛情和自尊交戰了幾天。幾天後,愛情把自尊活活打死了。然後我就來道歉了。

我低著頭低聲下氣地說:“我那天不應該踹你,對不起。”

他半晌沒回答我,我擡頭,見他正心不在焉地張望著樓下的籃球場,我又來火了,大叫:“江辰!”

他低頭看我,“我還沒聾,對不起是吧?沒關系。”

說完轉身就走。

我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心裏湧起一股濃濃的悲傷,像是我媽燒焦了的燜雞翅,濃煙嗆得我鼻酸。

我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叫:“江辰。”

他回頭。

我苦笑著說:“呵呵,你是不是覺得,被我喜歡上很倒黴?”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兒,說:“我只是想下去打球。”

我不說話,內心有股哀大不如心死之類的悲壯。

他似乎在我面前站了很久,最後略帶著急地說:“我真沒那意思,我們隊快輸了。”

我點頭表示理解,“你快去吧,加油。”

他轉身就跑,跑了幾步突然停下來,回過頭叫我:“陳小希。”

“幹嘛?”

“幫我去小賣部買瓶水吧。”他笑著說,酒窩盛滿了夕陽。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三步並作兩步跑下了樓梯。

我還是去了小賣部,在益力和農夫山泉之間搖擺了半天,最終選擇了農夫山泉,因為便宜五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