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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打牌,與袁曉晨鬧了不少別扭,她永遠地坐在我旁邊,無聊得腰酸腿疼,跟我說話,我不理她,偶爾說一句,也是答非所問,到後來,她不再參加我們的聚會,只是在家等我,可惜的是,我一夜一夜地玩,她便發出抱怨,說坐車坐那麽遠回家只為與我在一起,卻連我的影子也看不見,“過不過了”?

我往往用老夫老妻似的目光看她一眼,就像看一眼排列在未來的無數鍋碗瓢盆,因此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回答她,她要是硬逼我說,我就嘆口氣,說一聲“無聊唄”。

然後,爭吵開始,她立刻與自己聯系起來,直追著問我,是不是覺得她無聊?直到我回答不是,她才氣哼哼地不再理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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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到來之後,我們打牌的熱情絲毫未減,反而愈演愈烈,我像丟了魂兒一樣,每天奔向牌桌,頂風冒雪,從無遺漏,即使正在與袁曉晨親熱著,我也能接到電話就飛身而起,揚長而去,氣得袁曉晨在我身後不是破口大罵,就是抱頭痛哭,我則對此毫不在乎,在袁曉晨的頭腦中,惟有一樣東西可以與她媲美,那就是我的事業,可惜的是,至今為止,我仍未找到什麽真正的事業,僅憑小聰明在社會上混口飯吃,並且絲毫也不以為出名掙錢是什麽放得上桌面兒的事業,無非就是市俗社會所能提供的一種單調而可憐巴巴的自我滿足,一般來講,那就是通過單調重復的成功,給個人膨脹的私欲不停地打氣,也不知為什麽,一想到事業,我就會想神話故事,到頭兒了也就想到歷史上獨樹一幟的羅馬帝國,從皇帝到平民,從商人到士兵,一個個事業心重得叫人望塵莫及,就我所知,什麽光榮啊、神聖啊、職責啊、權力啊、榮譽啊、偉大啊之類的詞語多是出現在那個時期,但,不是已經早就崩潰了嗎?而在現代的北京,哪兒談得到什麽事業!我認真地以為,對於一個不試圖控制別人、不麻煩別人的人來講,也許胡混就是惟一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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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袁曉晨曾機智地找到一個我頭腦清醒的時間,見縫插針地想與我談談我的事業,我說:“想想你自己!我希望,要幹什麽事業從自己開始,順手兒給我做個榜樣,你成功了我也好不勞而獲。”

“說誰呢說誰呢?”袁曉晨一蹦三尺高,“我可沒花過你一分錢!”

說罷,袁曉晨自己卻一下子泄了氣,我知道,我們在本質上是一種人,自尊心強,虛榮心差,對物質生活容易滿足,天生的窮命,因此無須多言,用不著再去爭論什麽事業了,反正這世上為這件事奔忙的人多的是,不是有一堆一堆的老總成天絞盡腦汁地想著把人雲亦雲的所謂好事兒往自己兜兒裏裝嗎?我私下裏總覺得那類人不是狂妄就是不自信,因此總想幹點什麽證明自己比別人重要,而我們兩個在這一點上早就自抱自棄了。

124

十二月初的一個早晨,我打牌回家,把從樓下買的四個小熱包子往飯桌上一扔,走進洗手間,袁曉晨正在刷牙,從鏡子裏看到我,我也看到自己那張浮腫發綠的臉,不等我說什麽,袁曉晨用牙刷一指我,滿嘴吐著白沫兒說:“別理我!”

我站在馬桶邊上小便,聲音引得她轉過腦袋探過頭看我:“喲,可以呀,會自己撒尿啦,恭喜你。”

“同喜同喜,你不是也會嗎?”我嘻皮笑臉地說。

“輸了贏了?”

“贏十塊錢,省下來給你買了四個包子,去吃吧。”

“你呢?”

“我在樓下吃過了。”

“你夠會享受的,一定是還吃了豆腐腦兒!張嘴我看看。”她看了一眼,“牙縫裏還帶著黃花兒呢!混蛋!”

“唉!苦戰一夜,就換來一頓早點,生活真殘酷!要不你也下去吃一碗?”

“我哪兒來得及呀——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得趕緊走。”

“換工作啦?”

“啊。”說罷,她往自己臉上塗了點油,出了洗手間,站在桌子邊三口兩口吃了包子,又親了我一口,用含有豬肉大蔥的味道向我說了聲“再見”,匆匆離去了。

不知為什麽,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具體是哪裏不對勁,我也說上不來,我洗了個熱水澡,然後上床睡去,眼一閉上,滿天的撲克牌照例從天而降,忙得我理都理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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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天起,袁曉晨便再沒有跟我談起過她的工作。

我印象裏,新工作叫她出差頻繁,一個月中有一半時間在外地,這正好合了我的心願,一種無牽無掛的感覺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我寫的書賣得不錯,版稅按時結清,像固

定工資一樣可靠,還有一些零敲碎打的劇本活兒,想幹就幹,不想幹就算,因此手頭絲毫也不拮拘,又沒有袁曉晨像影子一樣跟著我,於是夜生活變多,有時候還向剛認識的姑娘抱怨寒冬臘月,夜裏孤枕難眠,總之,日子過得輕松而沒心沒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