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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賭博生涯突然停止了,打牌突然間就打膩了,結束得像開始時那麽快而一無痕跡,替代打牌的是酗酒,一般是一幫子人往酒吧一坐,就開始閑聊天,說著說著,就有人突然毫無理由地原地站起,桌子一拍,大叫一聲:“來一瓶伏特加!”

於是,酗酒開始。

參與我們酗酒的還有一些姑娘,她們往往先從紅酒喝起,不知不覺,紅酒便換成烈酒,且越喝越多,酒多話就多,於是開始談心,主題一般是兩性關系,其中夾雜一些文學及電影,不過文學電影裏講的多半還是兩性關系,於是話題就從兩性關系,一直談到兩性關系,那段時間社會上突然流行起星座及算命,這是一個談到兩性關系的好角度,又迷信又胡說八道,和酒精配起來,可讓談話雜亂無章又滔滔不絕,加上看手相,最後變成摟摟抱抱,一個坐三個人的沙發硬能擠下五六個人,加上大家穿著表示禮貌的冬裝,因此顯得亂而不淫,其中以剛離了婚的老頹最具號召力,也不知因為姑娘們真心疼他還是假心疼他,總之,喜歡靠著他痛飲,說一些手機上短信息裏都看不到的葷話,大家一起相互溫暖,捱過漫漫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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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初時常接到袁曉晨的電話,她告訴我正在西安寒冷但熱鬧的街頭吃羊肉串,或是在蘭州熱氣騰騰的飯館裏豪放地吃牛頭,或是在溫暖宜人的三亞海邊兜風,因為我往往身處酒吧,電話聽不清楚,慢慢地也就不打了,只是回來前告訴我一聲。上班族工作十分辛苦,基本上沒有什麽自由時間可供支配,雇員的一切被公司買斷了,從生活方式一直到夢想。

我隱隱記得袁曉晨說起過要自己分期付款買一套大房子,所以換成現在這份與進出口有關的工作,那是一份公關兼推銷的差事,一旦談成,提成很高,且年終還有分紅,另外,她之所以幹起這份工作,也許只是想讓自己振作振作而已,對於她的想法,我很理解——年輕嘛,隔三差五地心中總會湧起一股子要掙錢的怒火,折騰折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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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把自己的生活與袁曉晨一對比,不由得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實在算不上是積極,我們同樣奔波,同樣疲倦,我為娛樂,為現在,而她為工作,為未來,我得出結論,她相信一種由時尚文化所勾勒出的物質豐富的未來,並相信其中包含著安全與快樂,我不相信,我曾經歷過生活條件得到改善的日子,一居室換兩居室,自行車換汽車,然而那種滿意或不滿完全是建立在與別人的對比上,無聊而市儈。我覺得未來就在我讀過的那些書裏寫著,歷史、命運、順從與受挫,狂妄與毀滅,就在一個個墓地裏深埋著,一捧灰燼,占很小的地方,頂上是一塊寫著一個名字的墓碑,那是一種遠離塵世的未來,像是對一小塊土地的命名,與清風明月做伴,與在宇宙裏飄蕩的地球共沉浮,想到那一個黑暗、淒涼而寂靜的未來,我的雄心便化為頹廢。對我來講,人生除了新發現與善惡,似乎再無其他,對於新發現,我既無特別的能力,又缺乏因擁有青春激情所能享受到的新奇,對於善,我心懷感激,對於惡,我逆來順受,還能怎樣呢?

好啦,這就是我擁有的一切:食物、住房和性。還有什麽呢?一些酒醉後才露出的笑容,一些出醜後的歡欣鼓舞,一些世故而曖昧的憂傷,一些只能如此的渾渾噩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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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還有袁曉晨的笑容,她笑起來總是令我感動,就像她在替我高興一樣。

一天夜裏,我醉醺醺地回家,袁曉晨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呼呼的西北風聲,邊看電視邊抱著半個西瓜在吃,我靠著她坐下,她把西瓜放到床下,用冰涼的勺子點一點我的鼻尖。

“又跑外面人來瘋去了吧?老大不小的人了,還那麽迷戀夜不歸宿,是不是覺得自己挺年輕啊?”她說。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推開她的勺子,“哎,你晚上吃飯了嗎?”

“吃了,我用微波爐給自己做了一份咖喱雞,還剩了一半,明天中午你可以熱一熱吃,可好吃了,看,我肚子都吃圓了。”說罷,掀開厚絨睡衣來讓我看。

我拉過她的雙手,掰著她的一個個手指對她說,“這只小豬留在家,這只小豬去市場,這只小豬白水煮,這只小豬去紅燒,這只小豬加鹽烤,這只小豬歸你吃,這只小豬歸我吃,這只小豬留著吃,這只小豬給貓吃,這只小豬不許吃。”

她興高采烈地跟著我念,後來越念越快,加上口齒不清,我只聽到她揮著手指大聲叫嚷,“這只小豬去紅燒!這只小豬去紅燒!這只小豬歸我吃!這只小豬歸我吃!”

“怎麽都是紅燒了歸你吃啊?你都吃了,我吃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