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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自己嘗嘗,人生就是要嘗遍每一關,我就為不能嘗嘗老年是什麽樣子而苦惱。"

622

"連接欲望與死亡的最好紐帶就是疾病,疾病會把人的欲望慢慢消磨掉,但我有點遺憾,就是越過了中年和老年――你願意替我嘗一遍嗎?""如果我能告訴你那是什麽滋味的話,我當然願意嘗。""你也許能告訴我。""我怎麽告訴你?""祈禱,你一祈禱,我也許就會聽見,記得嗎,上次我就聽見了。""但是,祈禱並不可靠,更多時候,我祈禱也沒用。""笨蛋,試試,多試試,只要有管用的時候,就應該去試試,我說服你了嗎?""是的。""你看,我就是這樣,我要以理服人,我不命令你。""我願意聽你的命令,什麽命令都願意聽。""那麽,我命令你,從今以後,不要再想死的事,不要再想有關死的一切,船到橋頭自然直,死這件事,一定要拖到最後再去辦。"

623

"我命令你,不要為我痛苦,我的命令你聽到了嗎?""是的。"

624

"混蛋,你哭了,你為我哭了,你是多麽可氣呀,誰讓你為我哭的?"

625

"我命令你,高興起來,你必須高興起來,我只給你兩天時間,兩天以後,你要永遠一副笑嘻嘻的樣子,聽到嗎?""聽到了。""如果不高興,活著還有什麽意義?""是的。""但是,就是不高興,生活也有意義。""同意。""為什麽同意?""因為,那樣,我們就可以追求痛苦。""答案正確。""追求痛苦令人更加充實。""你怎麽知道的?""我們倆人都知道,不是嗎?"

626

"你看到我病的時候,是不是很難受?""是的。""你用什麽辦法對付?""我還沒想出來――你有什麽辦法?""我為你想出一個辦法。""什麽辦法?""祈禱。""我說什麽?""你說,讓她好吧,說一萬遍,說累了,你就會睡著了。""會靈嗎?""下一次試一試,我告訴你,如果你為我祈禱,我也許會聽到。""那麽,我就為你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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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夜裏,全世界的人都猜不出,你對我是多麽好。""笨姑娘,很多人彼此相愛的人都會很好。""他們比我們還要好嗎?""總會有人比我們還要好。""他們比我們還親嗎?""也許會的。""我可不信。""為什麽?""因為――你告訴我,他們在哪裏?你去把他們找出來。""我到哪兒去找呀?""所以",她指指我的鼻子,"你的話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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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死在我後面嗎?""會的,因為我要照顧你。"她抱緊我:"你可以把我想像成別的姑娘,誰都可以,就是不漂亮的也不要緊,這樣,也許你就能跟我做愛了。""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

629

陶蘭住院時的一天上午,我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裏看電視,電視裏是一個風光片,其中有一個在早晨的海灘上拍的長鏡,畫面上,水天相接,彩霞滿天,一瞬間,我忽然覺得,我與陶蘭坐在一起,就坐在海灘上,我們坐了一夜,終於等到了看朝晨的彩霞,她身上披著一件毛衣,腰挺得筆直,我耳邊傳來她的聲音,又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多麽美的彩霞呀,你看,你看,它不是很美嗎?"當我意識回復,知道這只是我的幻覺的時候,一種完全無法的抑制的悲痛從天而降,我是說,我把頭埋在膝蓋裏,嚎號痛哭。

那是記憶裏最可怕的一次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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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我便做了一個不幸的怪夢――陶蘭一直愛聽蕭邦,只在臨死前,叫我給她放一張莫紮特的四重奏。

我開車去唱片店,路上遇到堵車,我跑上大街,拼命地跑,最後精疲力盡,我買到了唱片,回到陶蘭的病房,她已經死了。

我進入停屍間,把耳機帶在她的耳朵上,給她聽莫紮特,那是她對我的最後一次請求,我永遠不能拒絕她的任何請求,就是把她的屍體偷回家,我也要讓她聽一遍莫紮特。

停屍間很安靜,猶如陰間,事實上,是我在聽莫紮特,而不是她,我聽了一遍,再聽了一遍,直到有人把我從她身邊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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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絕望,人是必須做點什麽的,我當時做了些什麽呢?

我寫作,這是我的家常便飯。

我記下一些我的和她的只言片語,我認為,這些只言片語很重要,它們在世上存在過,因此,我認為,它們不應該與別的只言片語一樣,從世間消失,因為我是一個作家,作家的工作就是留住一些只言片語,不讓它們消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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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有什麽意義呢?""比如,愛情。""記住,這愛情不是對我一個人,而是對所有人,是所有生命的愛情,你擁有一個生命,為什麽不愛它呢?即使它不夠好,你也只好愛它,因為它才是你惟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