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6頁)

封藏八年的時光瞬間湧現出來。

我記起了森山裏的那座古舊的菩薩廟,我記起了那座山上滿山遍野的紅色楓葉,記起了小涼祈禱時的像月光一樣恬靜的側臉。我還記得,分離前我們把小木牌相互交換時,她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我會幫你保管得好好的,這樣,你就會過得很平安了。

我頹坐在淩亂的房間裏,我以為我會哭,可我沒有,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深深地意識到,哭是一件多麽累的事。

半夜我悄悄走出了房間,並順手拿走了哥遺落在客廳電視機上的半包煙。我爬上樓頂的天台,那晚漫天繁星的蒼穹像一面倒掛的湖,映出了燈火通明的星城。我雙手顫抖著吃力地點燃了一根煙,我試著融入感情地抽了一口,味道依然不怎麽好。夏風不時吹過來,剛從嘴中吐出的煙被吹到了眼睛裏,在煙熏的刺激下,我流淚了。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哭,只是覺得,那一瞬間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哥就是在這時出現的,他因為太胖,在我身旁蹲下來時發出了一聲很吃力的嘆息。他奪走了我嘴裏的煙,貪戀地猛吸了兩口,這才得救了,“以後要抽煙自己買,別拿我的。”

“知道了。”這個開場白讓我欣慰不少。

“剛才媽半夜起來發現你不見了,緊張得差點要喊警察了,不過我就知道你會來這。”哥說得很驕傲。

“為什麽?”

“你以前不開心就常來這,可能你忘了吧。”

我陷入了沉思,他又拍了拍我的背,“陳默,你要明白,不管發生了什麽事家人總是不會拋棄你的。你也不小了,別老讓爸媽操心。可能你覺得我沒資格說這話吧!但你一定不知道,正是因為我小時候那病怏怏的身體讓他們操了不少心,我才決定長大後什麽都聽他們的。”

他這麽跟我掏心掏肺地講話還是第一次,我有些感動,“知道了,別擔心,我一會就下來。”

“那好,我先下去了。”

“哥。”我突然又喊住了他。

“怎麽呢?”他回過頭。

“其實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他們都說我輸了,我確實輸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輸給了誰?”

“你這些天躲在房間裏就是在想這個蠢問題。”他嗤之以鼻。

“算吧。”

“有什麽輸不輸的。年輕的時候,每個人都把自以為的世界當成是真實的世界,越長大才會越發現自己搞錯了,但是日子還得過是吧?你把這看成是輸了,可我覺得,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嗎?在你出生時都戰勝了幾億個對手,這本身就是個贏的奇跡了。”他有些羨慕地笑了,“而且,弟你比我強多了,你至少還努力抗爭過。”

那一晚我終於發現,原來哥並不是我想的那樣,我誤解了他二十多年。

我應該跟他說聲對不起的,可他已經離開了。

【四】

似乎是那個豁然開朗的夜晚之後,也可能是在接下來更多的相處中,我終於對哥盡棄前嫌,盡管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可是很多時候,你喜歡、討厭、恨或者原諒一個人,都不需要什麽資格,它總會在你心裏驕傲且任性地發生著。

我不再看不起哥。

最好的證明是,當哥辭去了醫院的工作後我提出跟他合作。

他決定回南水鎮開一家獸醫店,他從小就很喜歡動物,每次看到鄰居家牽著貓貓狗狗遛在街上他都會兩眼發光。但他說服家人的理由自然不是出於愛好,他說現在人們的物質生活普遍上升,家家戶戶養寵物是大勢所歸,所以在慢慢城市規模化但又缺乏獸醫店的南水鎮充滿了商機。

相比我的為人處事他簡直是個天才,輕易就說服爸媽。而我跟他的合作,不過就是把自己賣掉房子剩下的錢一並交給哥,開了家寵物店。簡單說,我們兄弟倆便當上這個醫院超市一體化的寵物店老板。

哦對了,至於梓雯留下來的會動的遺產,那條叫伊麗莎白的沙皮狗,從此成了我的寵物。它倒是很有既來之則安之的覺悟,每天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趴在門口曬太陽,順便幫我看店,偶爾看到不懷好意的人也會叫。不過該死的是,它總是分不清楚誰是顧客,誰是小偷。所以它經常兇我爸,我爸每次串門時都恨死它了。

至於梓雯,小半個年頭快過去了,她依然安靜得可怕。有時會覺得她的身體已經染上了醫院特有的氣息,就是那種被消毒水沖泡過後幹凈卻刺鼻的味道。偶爾,陽光會悄悄地透過玻璃折射到她恬靜的臉上。相比之前,她的氣色要好很多了,漸漸新長出來的頭發也被梳理得井井有條,睡成了一個怡然自得的瓷娃娃。

值得欣慰的是,上次探望梓雯時,守在她身邊的不再是伯母一個人,床邊還坐著一個蒼老的男人,但衣著整潔,黑色中山裝穿得精神抖擻。這半年裏因為經常來探病的緣故,我已經跟伯母很熟絡了。那天下午伯母見到我後難得的開心,她把對方支開後便迫不及待地跟我分享起她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