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請告訴我,怎樣才能不折翼地飛翔

直奔你的方向

我已失去平衡的能力,困在這裏

所有的心智,掙紮著呼吸

眼淚仿佛醞釀抗拒

缺口來時就會決堤

親愛的你 我是多麽思念著你

“對不起,請讓一讓。”火車靠站後,一個理著平頭的男子走到車門邊,點頭示意。我站起身,打開車門,先下了車,在月台等著。大約有十余人下車,最後下車的,是一個牽著小男孩的年輕媽媽。“跟叔叔說再見。”

年輕的媽媽說。“叔叔,再見。”小男孩微笑道別。是那個覺得我很奇怪的小男孩。 上車前,我轉身看了一眼月台。原來已經到了我的故鄉,嘉義。

雖然從嘉義市到我家還得再坐一個鐘頭的公車。上了車,往車廂瞄一眼,車內空了一些。離台南只剩五十分鐘車程,索性就在車門邊,等待。打開車門,看了看天色。不愧是南台灣,雖然氣溫微寒,但畢竟已是晴天。

拔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鏡。掏出第九根煙,閱讀。“別擔心。你待在原地,我會去找你。”我對著煙上的字,自言自語。火車正行駛在一望無際的嘉南平原上,舉目所及,盡是農田。這正是我小時候的舞台。明菁曾說過,希望以後住在一大片綠色的草原中。如果她出生在這裏,應該會很快樂吧。可惜這種景致對我而言,只是熟悉與親切,並沒有特別喜歡。我對明菁,也是這種感覺嗎?而對於荃,我總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那是一種非常熟悉,卻又非常陌生的感覺。熟悉的是上輩子的她,陌生的是這輩子的她。顛倒過來說,好像也行。如果濃烈的情感必須伴隨著久遠的時間,那麽除了用上輩子就已認識來解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釋。這種說法很宿命,違背了我已接受好幾年的科學訓練。我愧對所學。

我總共念了18年的書,最後幾年還一直跟物理學的定律搏鬥。雖然書並沒有念得多好,但要我相信前輩子記憶之類的東西,是不太可能的。記憶這東西,既非物質,也非能量,如何在時空之間傳輸呢?除非能將記憶數位化。可是我的前輩子,應該是沒有電腦啊。

前輩子的記憶,早已不見。而這輩子的記憶,依舊清晰。尤其是關於明菁的,或是荃的。記得剛結束學生生涯時,面對接下來的就業壓力,著實煩惱了一陣子。我和柏森都不用當兵,我是因為深度近視,而柏森則是甲狀腺亢進。子堯兄已經當過兵,所以並沒有兵役問題。畢業後,在我們三人當中,他最先找到一份營造廠的工作。

秀枝學姐也順利畢業,然後在台南市某公立高中,當語文科實習老師。明菁準備念第三年研究生,輪到她面臨趕論文的壓力。孫櫻到彰化工作,漸漸地,就失去了聯絡。她成了第一棵離開我的寄主植物。

柏森的家在台北,原本他想到新竹的科學園區工作。可是當他在BBS的系版上,看到有個在園區工作的學長寫的兩首詩後,就打消回北部工作的念頭。第一首詩名:《園區曠男於情人節沒人約無處去只好去上墳有感》“日夜辛勤勞碌奔,人約七夕我祭墳。一入園門深似海,從此脂粉不沾身。”

第二首詩名:《結婚喜宴有同學問我何時要結婚我號啕大哭有感》

“畢業二十四,園區待六年。

一聲成家否?雙淚落君前。”

後來柏森在高雄找到了一份工程顧問公司的工作。

他買了輛二手汽車,每天通車上下班,車程一小時十分,還算近。

我碰壁了一個月,最後決定回到學校,當研究助理。晚上還會兼家教或到補習班當老師,多賺點錢。

雖然有各自的工作,但我、柏森、子堯兄和秀枝學姐,還是住在原處。論文口試前,荃曾打通電話給我。在知道我正準備論文口試時,她問了口試的日期,然後說:“請加油,我會為你祈禱的。我也只能這麽做呢。”用祈禱這種字眼有點奇怪,畢竟我又不是上戰場或是進醫院。不過荃是這樣的,用的文字雖然奇怪,卻很直接。

畢業典禮過後,荃又打了電話給我。

剛開始吞吞吐吐了半天,我很疑惑,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時,她說:

“你……你畢業成功了嗎?”

“畢業成功?”我笑了起來,“托你的福,我順利畢業了。”

“真好。”荃似乎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以為……”

“你認為我不能畢業嗎?”

“不是認為,是擔心。”

“現在我畢業了,你高興嗎?”

“是的。”荃也笑了起來,“我很高興。”

決定待在學校當研究助理後,我把研究室的書本和雜物搬到助理室。煮咖啡的地點,也從研究室移到助理室。雖然這個工作也有所謂的上下班時間,不過趕報告時,還是得加班。因為剛離開研究生涯,所以我依然保有在助理室熬夜的習慣。有時柏森會來陪我,我們會一起喝咖啡,談談工作和將來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