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陳念回到家裏,洗澡洗頭發,換了身幹凈的裙子。她把牛津詞典找出來,翻動書頁,風幹的耳環花飄出來落在桌上。
薄薄的一層,淡粉色,透明的,上有細細的紋路。
她拿出買來的木箔書簽,刷上一層極薄的漿糊,把兩朵花輕輕貼上去,放進透明的書簽袋裏封存。
她返回學校,在精品店裏買了最好的一款茶杯,去郵局寄給鄭易;
她走到門房那裏,上午十一點五十,下課鈴響,高一高二的學生湧出校園。
不過幾天,她已從他們的生活中脫離。
她看一眼街道對面的位置,從台階下走下來,往家的方向,不徐不疾,是她平時的速度,走到院墻拐角的地方,習慣性地回頭看一眼。
綠樹繁花,身著校服的少年們歡聲笑語,青春飛揚。
綠燈行,紅燈停;她走過街道,走到雜草叢生的荒原,等了一會兒,繼續走,走進空曠安靜的廠區,走到那棟卷簾門的破房子前。
桑樹茂盛,秋千懸在那裏。
從此,幹凈的樹蔭只屬於記憶。曾經多少日落月升,一棵樹,一間屋,就是少年的家;而以後,或許各自天涯。
她不緊不慢上了樓梯,拿鑰匙開卷簾門。她獨自把門托上去,唰啦一聲灰塵彌漫;她扇了扇,又輕輕把門關上。
好多天不住人,屋子裏潮濕的木頭味更重了。但她很喜歡。
她在桌上趴了好一會兒,撫摸著他的吉他,想著被摔進審訊室時與他對視的那個眼神。
她拿出一把小刀,在他們對坐無數時光的課桌上緩慢而用力地刻下一行字:
“小北哥,等我長大了,回來保護你。”
她輕輕一吹,木屑飛揚。
她從窗子爬出去,繞著消防梯到樓頂,眺望城市和鐵軌。
藍天湛湛,她抱著自己坐在屋頂上吹風。
等鐘聲響起,火車轟隆而過,金色的烤面包香味漂浮而上。
她從樓頂下來,站在高高的院墻上,腳發顫,深吸一口氣,跳了下去。
疼痛從腳底貫穿全身,直擊頭頂。
她晃幾下站穩了,緩緩走去面包店,買了兩個新烤的椰絲面包。
她獨自坐在門口,慢慢吃完。
最後,她站在陽光下,仰頭望著少年家的那扇窗子,望了很久。
最終,她垂著頭,慢慢地走了,邊走邊舉起手背,用力揉揉眼睛,但她沒有哭。
並沒有什麽好哭的了。
……
庭審上,鄭易狠狠吃了一驚。
幾小時不見,陳念剪了短發,齊耳朵根。
他幾乎是立刻看向法庭另一端的北野,因被關押,他的頭發被剪得很短。
然而,奇怪的是,自兩人出現在同一空間,就沒有目光交流。仿佛陌生人。
陳念坐在法庭中央接受提問,“你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巷子口,幺幺零,他們來不及看清對方的臉,就被人強迫吻在一起。那時,她厭惡,羞恥,那時,誰會知道他們的命運將牽絆一輩子。
誰又會知道,露見惡霸欺淩,她的不無視,她的不漠然,她的拿起手機撥打報警電話,會回報她一個願意為她付出自由付出生命的少年,回報她一生的愛慕和守護。
“在我回家的路上,我看見路前邊有一群人……”
陳念輕聲說著,語速異常緩慢,卻也不磕巴了;仿佛每個字都深思熟慮,來自心底,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溫柔好聽。
她在證明那天北野並沒有要強暴她,他不是雨衣人;證明那天晚上,北野喝了酒。
這時,鄭易發現她手腕纏繞的紅繩不在了。倒是脖子上掛了條紅繩,穿了一片鑰匙,懸在心口的位置。
陳念今天特別漂亮,新剪的短發,用一個細細的淺綠色的發夾別在耳朵後邊,露出白皙的耳朵和臉頰,像一彎白月。
月亮對著北野所在的地方。
上庭,她卻穿著校服裙子,潔凈美好,衣衫靠左胸的位置有個小口袋,安放兩朵新摘的耳環花,紫紅色的小喇叭,開得艷麗。
而她的耳朵上,本該有耳洞的位置畫了兩枚小花。
她……
她不像一個受害者或證人。她像一個來赴約的戀人。美好的面容,溫柔的情話。
鄭易再次意識到,他和她之間有一種外人永遠無法參透的相處模式。
北野一直沒有正眼看她,她也沒有。
他們像兩條平行線,各自悲歡,與爾無關。
北野的律師極力為其辯護,北野則平靜鎮定。
各類人物作證檢舉,犯罪事實既定,面對各項指控與證據鏈,少年北野淡淡點頭,承認,一次次回答:“是。”“是我。”
陳念退回座位上,目視前方,如同目視一片透明的沙漠。
最終,庭審順利結束。
法官宣判:“全體起立!”
“唰唰”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