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落日(第2/3頁)

“以後會多起來吧。”攝影師說,“女同性戀,男同性戀。日本還遠遠落後呢。”

真正的同性戀情侶一定是克服了各種障礙,才穿上這身裝扮,然後走上這條紅地毯吧。和他們相比,我們倆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就穿上了婚紗,拍攝紀念照片,走上紅地毯。真是褻瀆!七海在心中懺悔的時候,真白拉起七海的左手。這好像是交換戒指的場面。七海看懂了真白的眼神,和平日不一樣,那裏面有某種東西。

“好像有個戒指什麽的更好些?”攝影師說。

“要不去找找?”

“不……”

攝影師突然架起相機,開始按快門。接待員也緊緊盯住她們兩人。

真白的指尖滑向七海的無名指,好像七海左手的無名指上戴著真正的戒指,不,是比真正的戒指更重要的東西。有那樣的錯覺。不,不是錯覺。七海被施了魔法,主動跳進了那魔法之中。淚水接連不斷地從她眼中流了下來。攝影師沒有放過她的表情,連續按下快門。七海拉起真白的手,緩緩地、堅定地將看不見的戒指也戴在真白的無名指上。真白的大眼睛湧出大粒大粒的淚珠。突然,她放聲大哭起來。

七海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無論如何,怎麽會哭成這個樣子?是開心得哭了,還是傷心得哭了?七海弄不清楚。真白蹲在地上,跪在十字架前,好像在為人生中的一切懺悔般哭泣。接待員和攝影師都默不作聲,仿佛自己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一樣。

真白哭著哭著,突然暢快地笑了,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這更令人害怕。

真白說要穿著婚紗回去,並且用現金買下了她們身上的婚紗。兩個人就這樣穿著婚紗坐進了阿爾法·羅密歐。婚紗蓬松龐大,工作人員幫忙把裙擺收好擱在肚子上。

真白就這副打扮駕駛著車子。在十字路口停下時,有的行人注意到她們倆,驚訝地盯著車中看。

打開車窗,風吹進來,心情很舒暢。

“呀?不走高速嗎?”

“想開車看看大海!”

穿著婚紗兜風,真是異想天開!

七海想起了安室的話。

真白開車沿著海岸線行駛,從橫須賀經三浦海岸,過了葉山、逗子、鐮倉、茅崎、平塚、小田原,平安到達箱根的公館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但興奮得無法抑制的兩個人在桌上擺上紅酒和菜肴,幹杯。究竟為了什麽幹杯?今天只是去看了看公寓,回程拍了套紀念照罷了,只不過那時穿的禮服是婚紗。七海這麽想著,不禁回憶起左手上戒指的觸感,心情激動不已。

不知不覺中,酒勁上頭,七海行了個禮,說了這樣一番話。

“我做事不夠周到,還請多多關照。”

“不不,彼此彼此。”

真白也畢恭畢敬地回禮。

喝醉了的真白拉起七海的手,跳起舞來。腳下直打晃,不過兩個人還是跳著,一起彈鋼琴玩,簡直像做夢般享受著這一刻。玩累了,兩個人用盡最後的力氣,一口氣爬上樓梯,就這樣去了水母的房間,穿著婚紗並排跳到床上。

“喂,真的結婚?”真白在七海耳邊嘀咕。

“是呀,也許可以的。”七海也用耳語回答。

“結婚吧。”

“好。”

“真的?”

“是。”

“你喝醉了?”

“是呀,喝醉了!”

兩個人接吻了,分不清是誰先開始。真白把頭埋在七海胸前。

“我呢,去便利店和超市買東西的時候……”

真白的聲音有些嘶啞。

“……店裏的人把我買的東西裝進袋子裏,我一直看著那只手,那只手為了我,不停地把點心呀副食品呀裝進袋子裏。”

“哈哈哈,真白,這是什麽故事?”

仔細一看,真白的眼睛裏溢出大粒的淚珠。

“就為了我這種人,店裏的人不停地裝東西。為了我這種賤如垃圾的人。看到這一切,我的心一下子就被緊緊揪住了,很痛苦,好想哭。我呢,其實是有幸福的極限的。再往上就不行了。恐怕我比誰都更快地抵達極限。那極限比螞蟻還小。這個世界其實充滿了幸福。大家都對我很好。快遞大叔幫我把重重的包裹搬運到這兒來。下雨天,陌生人還會借我雨傘。可是,輕易就能得到幸福,我會承受不了的,還是花錢買來更輕松。錢不就是為了這個存在的嗎?人啊,真心呀、善良呀,看得太清楚了,反而會崩潰。所以啊,大家都換成錢,就當看不見那些東西。七海,別這樣盯著我看,我會受不了的。”

真白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弄濕了頭發和枕頭。七海凝視著她的淚水。真白的話好像滲透到全身。突然,真白的表情變了,直愣愣的視線一動不動地盯著七海。這個人心裏藏著什麽深重的黑暗,七海憑直覺感受到。我應該可以擋住那黑暗吧。即使擋不住,也要奮力去擋。她坦率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