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母親

川崎市內的韓國城也稱作“大濱地區”。有個家族是大正時代從朝鮮半島移居到這裏的,其中有位女性後裔叫吳相宇,日本名字叫作大谷初代。她是一位靈驗的大仙,在當地小有名氣。平日裏經營一家小酒館,來拜神的人們頻頻進出店裏,其中有職業棒球選手、藝人、橫綱、大關級別的關取[1]等。她一生沒有嫁人,不過二十二歲時生了一個私生女,取名珠代。珠代結過一次婚,遭到吳相宇的強烈反對,預言她絕對不會幸福。這個預言說中了,數年後女兒離婚,搬回娘家。那時候,跟著一起回來的就是獨生女大谷真白。她後來當上了演員,改了個藝名叫裏中真白,也遭到了吳相宇的反對。但外孫女不聽她的忠告。吳相宇沒能看到外孫女經歷的成功和挫折,十二年前於八十六歲高齡時故去了。

裏中真白成了一家小劇團的研修生,一邊打工一邊繼續站在舞台上。後來,她敲開了專門制作成人電影的制片廠的大門,開始出道。作為使用身體的表演者,成人電影是一個難以忽視的類別。想成為自由來往於成人電影和戲劇世界的女演員,她接受錄像雜志采訪時曾這麽說過。但是,她的奢望不是那麽簡單就能達成的。真白當初出道時,掛著“真正的現役舞台劇女演員”的頭銜大肆宣傳,但並沒有大獲成功,瞬間降為無名女優,也就是所謂的企劃女優。之後幾乎每天都去拍攝現場。盡管沒有走紅,可當初作為單體女優出道時,一部片子的報酬是八十萬日元,降到企劃女優以後,一部片子也就十萬上下,有時還有更便宜的工作。然而,真白是幸福的,站在攝影機前就無比幸福。在鏡頭前表演是女演員的工作。無論要裸體也好,要表演性行為也好,作為一個女演員,作為讓靈魂和肉體躍動起來的表演者,和那些在舞台上不受歡迎,久久等待著出場機會,終於可以說上一兩句台詞,就和大家互道辛苦離開的時日比較起來,當然會有滿滿的滿足感和充實感。

有一天,真白在拍攝現場遇到了極受歡迎的單體女優恒吉訝子。真白演她的同性戀人。兩個人不可思議地意氣相投,一起購物,一起唱卡拉OK。在交往過程中,真白發現恒吉訝子是同性戀。對真白來說,恒吉訝子漸漸地成了特別的存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超越了男女的概念。為了填補彼此的孤獨,兩個人相愛了,開始了同居生活。但是幸福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再怎麽相愛,孤獨還是無法消失,心理出了問題的恒吉有一天從兩人居住的六層公寓跳了下去。幸好有自行車棚緩沖了一下,奇跡般得救了。但這件事摧毀了真白。她無法忍受不能為恒吉做點什麽,看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兩個人就此分手,數年間不通音信。

兩年前,恒吉時隔許久再次聯系真白。恒吉在一家大型AV制片廠擔任經紀人。她將真白從便宜的制片廠中拉了過來。之後兩人和好了,成了支持著彼此活下去的關系。恒吉形容為“盤根錯節地連在一起”。“當年只有微弱的電波相連,所以不管怎麽接近,還是覺得遙遠。不過現在盤根錯節地連在一起,比之前關系好多了。”仿佛在印證這句話,恒吉成了最理解真白的人。這種關系對她們倆來說是很重要的,也是幸福的。但是,彼此不再是對方獨一無二的那個人,這也是事實。能填埋曾被擊垮的真白心底空洞的人,並不是恒吉訝子。

“也不是我。”七海嘆了一口氣。

“是嗎?”安室反駁道,“我倒覺得是因為七海填補了真白心底的空洞,所以她才想明白了去死的。唉,不清楚。最後的事只有她本人知道。不過,你覺得怎麽樣?在認為人生最幸福的那天死去,應該是最棒的吧?”

“不明白。”

安室的小型客車在大師下了首都高速橫羽線,在產業道路上行駛了一會兒,從櫻本一丁目的路口右拐。七海抱著真白的骨灰坐在副駕駛座上,突然看向窗外。真白的故鄉大濱地區還保留著昭和時代的余韻,街道充滿讓人懷念的氛圍。

終於,導航提示“到達目的地附近”。安室停下車。

“突然想起一件事。說不定真白的財產,七海你也有權得到一部分呢?”

“什麽?”

“要知道,你們倆都結婚了。”

“那只是個遊戲。”

“雖說是遊戲,可是你們舉行了結婚典禮,還留下了照片做證據,這樣還能提交結婚申請書。全部財產可能爭取不到,不過爭一爭,我覺得還是能拿到一點的。我來辦這件事,手續費只要兩成,你看怎麽樣?”

“這就不必了。我不要。”

“呃?這樣嗎……也沒什麽……不必現在馬上決定。你最好再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