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來乍到

達西夫人的有些渾濁的雙眼盯著虛空,被深深法令紋包裹著的常年下拉的嘴角微微揚起,好似看到了那個新鮮的、迷茫的、與這個陳腐華麗的臥室格格不入的年輕靈魂。圍繞在精美富麗的四柱床邊上,屬於醫生、親眷和女仆們的嘈雜聲音仿佛都消失了一樣。

達西夫人的貼身女仆抖著手撩高布滿刺繡的天鵝絨帳幔,忽然大聲抽泣起來,達西夫人的三個妹妹擠開女仆,放聲大哭……

伊麗莎白猛地睜開雙眼,撐著額頭的胳膊因此一滑,手腕磕在了扶手椅上生疼,一邊揉著手腕,一邊又想起方才夢中的情景。

時空的交錯,仿佛一場無聲電影一般的達西夫人的一生,還有眼前這雙陌生的手,都令伊莉莎沉浸在一種巨大無比的荒謬感和空虛之中。

作為地地道道的種花國人,長在紅旗下,生於春風中,伊莉莎活了二十多年,本以為尹家已經是平生僅見、再難超越的奇葩了。可誰知道,一場尹家‘相親’宴而已,倒叫伊莉莎見識到什麽叫“科學之外,還有神學”。

尹家那場晚宴,名叫生日宴,讀作相親,實為選妃。踴躍爭搶想要登上尹夫人寶座的伊姓‘姐妹’們伎倆百出,就連在伊姓養女中平平無奇的伊莉莎也被殃及,被人反鎖在試衣間裏。扭了腳的伊莉莎實在疲累的很,索性靠著鏡子小睡一會……這場小憩,醒來之後,就是時空、維度、夢與現實的顛倒。

伊莉莎捏捏鼻梁,盡力把腦海中那些片段和低沉的情緒都驅除掉,縱然一個人的記憶對誰都是一筆巨大無比的財富,可那些經歷時間磨煉出來的智慧、見識卻不是擁有了一部分記憶就能化為己有的。正如讀了一本哲學巨著並不能讓人擁有哲理的頭腦一樣。

相反,對於伊莉莎而言,這份饋贈無奈的很,已經叫她好幾日不能安眠,致使在如今這樣劇變陌生的環境裏,伊莉莎也忍不住在白天打瞌睡。那位夫人的記憶中,甜蜜的、活力的時光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紗,像是被主人珍藏起來一般,模糊不清,也少的可憐。倒是晦暗的、無趣的記憶遍布了她整個後半生,深刻又苦澀,叫伊莉莎倍感沉重,實在不願意多想。

“媽媽,快看!伊麗莎白在椅子上睡著了,醒過來把自己嚇哭了!”小妹妹莉迪亞用手支著下巴,興致勃勃地打量伊麗莎白,朝著班納特夫人快活的叫道。

“莉齊,你沒事吧?”簡停下編織錢袋的手,擡起頭擔憂的看伊麗莎白。

伊莉莎,如今已是伊麗莎白,鄉紳班納特家的二小姐,用力眨掉眼睛裏的水霧,朝著簡笑道:“這樣的好天氣可不多,陽光曬得我總想瞌睡。”

簡從沙發上起身,把一件羊毛線織成的鏤空披肩替伊麗莎白披上,溫柔笑道:“陽光就要從起居室裏移走了,溫度會馬上降下來。”

伊麗莎白愣了一瞬,從裙兜裏掏出一塊半舊的懷表,摁開蓋子,白色琺瑯面的表盤上顯示此時不過下午兩點鐘。內心哀嘆一聲,處於高緯度的不列顛,陽光如同美食一樣稀缺,尤其是在日頭漸短的秋日。

“懷表是紳士們的物件,淑女們如果佩戴,至少也得是掛在鑲有珠寶的項鏈上。”莉迪亞撅噘嘴,不甘寂寞的又嚷道。

作為班納特家最小的女兒,不足十歲的莉迪亞被班納特太太溺愛的嬌縱無知,常像只花臉山雀一樣嘰喳個不停,煩的班納特先生不允許小女兒靠近他的書房。

伊麗莎白有些驚奇的看向莉迪亞,莉迪亞是個沒耐心的小家夥,連一首最簡單的鋼琴入門曲都學的七零八落,倒出乎意料地對那些漂亮的帽子、首飾打扮之類的話過耳不忘。要知道貝內特家的交際圈子小的很,整個朗博恩才二十四戶人家,而關於帶懷表的項鏈,從她得到的記憶裏,這大多是屬於那些上流有錢人家的小姐偶爾會佩戴的東西,朗博恩可沒有姑娘、太太們做這種打扮。想來是莉迪亞去梅裏頓姨媽家的時候聽到過一言半語的,梅裏頓相比朗博恩,至少稱得上小鎮,有不少商店,附近村子的女孩們都很願意往那裏閑逛。

“哦,我親愛的莉迪亞寶貝,你懂的真多。”班納特太太高聲贊頌,又匆匆忙忙的從起居室裏出去,邊走還邊叫道:“莉齊!你騙不了我,你一定是晚上又偷偷看書了!在正餐開始前,我要看到你房間的書回到它們該呆的地方去!”

“班納特先生總是偏愛她,連書房裏的書都任由她拿去。天呐,她本來就不如簡漂亮,性情又執拗強硬不討人喜歡,若是再讀成個呆子,更難嫁的出去了!誰來體諒體諒我脆弱的神經……”班納特太太嘴裏嘟嘟囔囔,簡和莉迪亞都習以為常,不以為意。唯獨伊麗莎白怔忪了下,她上輩子父母早逝,後來又進了尹家資助的孤兒院,這樣的嘮叨聲陌生又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