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奚鶴卿(8)

初春溫柔,奚鶴卿卻仿若墜進皚皚風雪裏,沉沉浮浮觸不到邊。

一路跑來,他呼吸沉痛,如今只能嘶啞著開口,“你......不認得我?”

他眉間霧靄成煙,卷耳瞧他半晌,無奈道:“抱歉。”

她是真的不記得。

奚鶴卿這名字,還是方才蘭壺與她說的。

他啞然。

卷耳復又前行幾步,停在奚鶴卿面前,斟酌開口,“我的侍女同我說,我們是夫妻?”

奚鶴卿攥緊袖袍,忽而慘笑,“不是。”

他擡起右手覆於左胸,修長身形躬身彎腰。

他踩下自己的沉沉傲骨,向她低頭。

一旁的鳴金一驚。

這是......蓬萊家奴對主人行的禮數。

千萬思緒叩入心扉,奚鶴卿最後只是輕聲說,“我只是,您的護衛。”

他身子緊繃,沒再敢擡頭。

滔天崩潰埋在他心裏與眼底,奚鶴卿死咬口腔軟肉,沒讓自己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卷耳還要再問幾句,奚鶴卿卻霍然轉身下樓,只留給她一個孤冷的背影。

卷耳蹙眉,冥冥察覺,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她忘了。

卷耳未醒時,鳴金幾人膽戰心驚,如今她醒了,大家夥兒的日子好像更是如墜冰窖。

偃月樓一角,蘭壺給泥爐底下填著火,一邊小聲說,“主上為何不讓我們告訴姑娘實情?”

甚至連夫人都不讓喚了。

經歷了那麽多,這兩人該好好在一起才是啊。

鳴金看火候差不多了,按下蘭壺手中的扇子,“主上定是不願讓姑娘想起以前不開心的事來。”

國仇家恨,從皇室公主到這般境地,卷耳忘了一切,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這一切都要奚鶴卿一人扛著,未免太過可憐。

“咱們便聽主上的,別告訴姑娘這些糟心的事了。”

“唉。”

鳴金摸了摸蘭壺的頭,“這鍋裏煮著什麽呢?好香。”

頭上的力道溫柔,蘭壺的臉紅了紅,“這是主上給姑娘尋來的方子,聽說是對身體有好處。”

鳴金聞言,又沉沉嘆了口氣。

卷耳不記得往事,她性子便沉靜下來,時常獨自一人抱著咕嚕坐在檐下,一坐就是一天。

她不怎麽愛講話,奚鶴卿每次出現在她身邊,得到的都是有些疏離客套的笑。

久而久之,他便不敢再出現在她面前,只在卷耳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瞧上幾眼。

她不開心。

他能感覺到。

歲月踩著光陰跑過,過了半月,便是上巳節。

蓬萊傳統,上巳節這天,互生情愫的男女可互送芍藥,以表達自己傾慕之意。

卷耳醒來後興致便不高,奚鶴卿便說帶她去見見熱鬧,她想了想便應了下來。

夜裏煙火不斷,古城璀璨如白晝,奚鶴卿帶著卷耳走在街上,他小心的護在她身側,為她擋開過往人流。

她眼裏有這落落長夜與燈火,卷耳無意偏頭,對上奚鶴卿微閃雙眼。

他以拳抵唇,緩緩移開視線。

卷耳心下微動。

這人根本不是在看燈,而是在看她......

身後的鳴金和蘭壺小聲嘀咕。

“你覺不覺得,主上和姑娘好登對……?”

鳴金點點頭,湊近蘭壺道:“對對對!你也看出來了吧!我就說我沒看錯唔——”

蘭壺跺了跺腳,捂著鳴金的嘴,急道:“你小聲些!”

若是主上還沒追到姑娘,聽到他們在這亂嚼舌根子,可有的受了。

街上有許多年輕男女月下漫步,人人手裏都握著一枝芍藥。

看她目光好奇,奚鶴卿抿唇,可他還未開口,便被人先截了胡。

“公子!”一位穿著鵝黃長裙的姑娘攔在奚鶴卿面前,面色紅的像是要滴血,“這個給你!”

那姑娘囁嚅出聲,舉著手上芍藥,臉上熱的快冒煙兒。

女兒家的嬌怯一覽無余。

奚鶴卿不敢去看卷耳的眼睛,他只定定看著眼前的姑娘,眸子裏醞釀風暴,快把那小姑娘嚇哭了。

身後的蘭壺默念完了完了,這姑娘怕是要倒黴……

奚鶴卿的眼光像是要吃人。

幾個人思緒沉浮也不過片刻,他們回過神來,卻發現卷耳正盯著那位姑娘手裏的芍藥默不作聲。

在鳴金驚恐的眼裏,卷耳接過了那姑娘手裏的花!

她笑著,“多謝,我替他收下。”

鳴金:!!!!

蘭壺:!!!!

奚鶴卿臉色刹那蒼白,身子一僵。

他可以忍受許多。

他可以接受卷耳不記得他,但不能接受她這樣仿佛毫不在意他的舉動。

她把他往外推?

“呵。”奚鶴卿慘笑一聲,“你憑什麽替我收下?”

奚鶴卿一把奪過卷耳手裏的芍藥,沉眉冷聲,“這種事情,便不勞煩您了。”

那姑娘本來就被奚鶴卿剛才的樣子嚇得夠嗆,如今看他莫名暴怒起來,只覺這非良人,連忙轉身跑掉了。